当前位置: 弗里敦 >> 弗里敦政治 >> 逃无可逃疫与逸4弗里达midd
人到中年,回想自己有过最为锥心之痛的悲伤,无不是青年时期家姐的离世与一场无迹而终的校园恋情,它们萦绕我的梦境足有十余年。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进弗里达的悲伤。因为她的悲伤如烈焰般炽烈,如鲜血般浓艳,那是超越了杜拉斯、梵高等人的一种极致之美,极致之悲,极致之痛。
从墨西哥人类学国家博物馆出来,打车前往城南的弗里达故居蓝房子,既有即将见到她生命起落之地的喜悦之情,又有她撞进我脑海里的早期记忆。这位二十世纪著名的墨西哥女画家,给我的深刻印象是身着鲜艳的墨西哥民族服装,头上饰以花瓣的发辫,大眼,高鼻,面部冷峻,眼神坚毅,上唇有髭毛,尤其是两条浓眉几乎连在了一起,特色极其鲜明。她的一些画作似乎比毕加索立体主义时期的作品还要夸张,怪异,扭曲,甚至血腥,充满让人费解的象征意味。
弗里达的个人形象与作品让人过目不忘。来到墨西哥才知道她在国人心中的至高地位,她的形象几乎无处不在。墨西哥比索钞票的正面是弗里达,背面是墨西哥国宝级人物、著名壁画家迭戈·里维拉,他俩被称为墨西哥的“顶级艺术夫妻”。街道、大巴、橱窗随处都能见到她的图片,商店里的装饰品、围巾、T恤、包包、烟盒等物品也处处都有她的画像,甚至一些洗手间也以迭戈和她的头像作为男女标志。虽然人已离世几十年,但她的灵魂依旧被守护,她的精神依旧被致敬。
弗里达故居蓝房子也是专门纪念她的博物馆。弗里达在蓝房子出生,年也在这里去世。她在家里四个姐妹中排行第三,父亲是有着匈牙利犹太血统的德裔摄影师,擅长画画和弹钢琴,母亲是西班牙与美国印第安人的后裔。少年时期的弗里达性格非常开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她6岁时患了小儿麻痹症。父亲特别偏爱她,送她到刚开始招收女生的最好的学校读书,给予她最好的教育,为她规划最美的未来。
博物馆大门外始终排着长长的队伍,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络绎不绝。进入大门,院子里绿色植物丰茂,几株参天大树高过了房顶,蓝色墙体和褚色门窗交织,显得格外醒目。整体格局分为房屋建筑、不同的天井小院与一处休闲花园。院中微风轻抚,阳光斑驳,树影婆娑,让人赏心悦目。被深浓蓝色包围,也让我有种走入摩洛哥YSL花园的错觉,更是直接走进了电影《Frida》开头的背景画面里。
那是年的一个春日,就在这个有孔雀走动、有茂盛仙人掌的蓝色院落里,盛装躺在床上的弗里达被工人连床抬出,再搬到卡车上,固执的她将前往参加自己的一场画展开幕式。当时她的身体已经非常糟糕,双腿不能行走,她的医生与丈夫不许她离开床铺。一年后,她由于软组织坏死,不得不截去了膝盖以下的右腿,这使她极度忧郁,产生了自杀倾向。同年离世时,她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希望离世是快乐的,我不愿意再来。”
经过大门左侧一处写着“FridaDiego-”的蓝墙,再走进一道门,便进入了弗里达的世界。几个房间的墙上有许多弗里达的自画像,她生前用过的家俱、物品、饰品和艺术作品,精彩纷呈,无不有着精美的质地。她似乎对中国有些兴趣,有衣服上绣着她喜爱的中国风的图案,她还设计了带有红丝带和铃铛靴子的假肢,上面有中国的绣花。
房间里弥漫着她的浓郁气息,置身其间,她那满是伤痕的生之际遇扑面而来。
艺术源于生活,苦难成就卓越。弗里达既是画家,也是女性主义者的先驱,她在世界各国都有崇拜者。毕加索曾经注视着弗里达的画说:“你我都画不出这么好的作品。”当她到法国时,毕加索宴请她,她还登上了法国时尚杂志的封面。在美国,人们爱她的作品,也爱她的美貌。在她的家乡墨西哥,许多重要人物都喜欢她。我想这大概是她独特的艺术作品打上了她独特个人烙印的原故,是她太过苦难的人生经历与她的画作如出一辙的原故。
病痛,孤独,绝望,情感,艺术,贯穿了弗里达的一生。6岁时得的小儿麻痹症对她并没有什么影响,尽管一瘸一拐,她依旧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下奔跑,与同学打闹,被在她学校作壁画的迭戈吸引。但是,在她18岁的一天,她乘坐的巴士和一辆电车相撞的意外车祸,让她受到了毁灭性的身体伤害,脊柱、锁骨、肋骨断裂,肩膀脱臼,右腿11处骨折,右脚脱臼,粉碎性骨折。一只钢扶手穿透了她的腹部和下体,割开了子宫,盆骨破碎。尽管如此,她还与医生开玩笑说,自己的贞操是被一根钢管拿走的。
车祸后,男友也离开了她,18岁的美好青春就此别过。她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历了33次手术,一生穿过28套由皮革、石膏和钢丝做成的支撑脊椎的胸衣。
与死神擦肩,奇迹般活过来的弗里达从此与伤痛相伴,整个家庭也为她大大小小的手术陷入困境。车祸后的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体打满了石膏,被固定在一个盒式装置中,只能平卧。无尽的痛苦无处发泄,许多时候她不得不以酒精和麻醉品来缓解肉体的疼痛。父母为她买来纸和画笔,在床头和床顶安装了镜子,支持她用绘画的方式转移注意力。将身体的痛苦化为艺术创作的能量,她开始在石膏上画画,也画镜中的自己。
身体康复到可以站立行走时,弗里达拿着自己的画作去找迭戈,请他评判是否有价值继续画下去。迭戈震惊于她出众的绘画天赋,这大概是她喜欢艺术的父亲的基因遗传吧。迭戈开始带着她出席各种活动,介绍更多的人让她认识。
迭戈本性放荡不羁,纵情声色,还离过两次婚,但这并不影响弗里达对他的迷恋。最终,他俩于年结婚。迭戈魁梧肥胖,弗里达娇小瘦弱,他俩被称为大象与鸽子的结合。后来他们的事业也获得了巨大成功,纽约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弗里达也怀孕了。可是,她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生产,孩子丢了,旧伤复发,只有又回到故乡生活。
狗血的剧情却在继续上演,有一天弗里达发现迭戈竟然与自己的妹妹有染。他俩大吵一架,她剪掉自己的长发,开始了交际,陷入酒精与不分性别的男女关系,也变得与迭戈一样博爱与不羁。她举办狂欢宴会,喝龙舌兰酒,对来宾讲情色笑话,唱黄色歌曲,宣称自己要成为墨西哥最疯狂的女人。她所到之处,人们都会被这个特别的小个子女人征服,发生在她身上的绯闻不计其数。她还去巴黎举办画展,沉迷于纸醉金迷的生活,她和迭戈的关系也越发僵冷。
弗里达曾说:“我生命中遭遇过两次巨大的灾难。一次是被车撞了,另一次是我的丈夫。”她画过《两个弗里达》,并排坐着的两个自己,一个是迭戈爱着的弗里达,一个是迭戈不爱的弗里达,她们的心奇妙地用血管相连,白色裙裾滴着鲜血。她流产后画了幅《亨利·医院》,描述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无法延续生命的绝望,用红线系着的蜗牛、胎儿、女性的躯干、机器、兰花和骨盆在病房飘浮。在《破碎的丰碑》画作中,她扎满铁钉的肉身,断裂的脊柱,不忍目睹。在发现妹妹与迭戈的关系后,她痛不欲生,画了《少少掐个几小下》,鲜血从躺在床上的她身上溅到了地板上,溅到了迭戈的身上,甚至溅到了画框上。弗里达太多的作品都与车祸和丈夫带给她的伤害有关。
对于身体的破碎与残缺,弗里达别无选择,她会微笑着向吃惊的人群打招呼:“请注意,这是一具活着的尸体”。对于爱情的背叛,她先是选择了隐忍,后来选择了放纵自己。她勾引她看上的人,与许多著名的帅男靓女上床,包括日本雕塑家野口勇、苏联政治人物托洛茨基、美国摄影师莫雷、美国女画家欧姬芙、女画家卡菲、女星多勒丝·德·瑞奥等等。
车祸旧伤的不断复发让弗里达吃尽了苦头,后来甚至失去了行动能力,整个身子只能用钢筋固定。也是在这段时期,弗里达创作了很多佳作。她将所有的感情倾注在画布上,她画婚姻带给她的愤怒,画车祸带给她的伤害,画病痛带给她的孤独和绝望。她用无比坚强的毅力和对艺术的热爱,留下了余幅作品。正如她说:“我不画梦,我只画我自己的生活。”在这些作品中,那些充满椎心疼痛、绝望,却又有着顽强生命力的自画像占了一半的数量,为世界艺术殿堂增添了一抹瑰丽多姿的亮色。
也是在这个时期,迭戈回到了她的身边。但她的病情却越来越恶化,甚至再也离不开自己的床。被病痛折磨的弗里达情绪喜怒无常,迭戈不离不弃。弗里达在墨西哥的唯一一次画展举办时,迭戈担心她的病情恶化,让她安心养病,自己单独前往。他在画展开幕式上对众多弗里达的仰慕者说:“在艺术上我崇拜她,她的作品犀利又温煦,坚硬如钢铁,柔美如蝶翼,欢喜如微笑,残忍如人生的苦难。”正说到这里,电影开头那一幕中睡在床上的弗里达被抬了进来。她与她的床被放置在展厅中央,人们惊喜地围拢过来向她表示祝贺。她喝酒,唱歌,大笑,对所有人说:“我不是病了,我只是碎了。但只要能继续画画,我便是快乐的。”
对于墨西哥人来说,死亡意味着创造,意味着新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是他们崇尚的亡灵文化。他们喜欢用骷髅头来装饰房屋,在亡灵节吃骷髅型的面包,爱听表现死的快乐的歌曲和笑话。在弗里达故居的房间里,也随处可见形状各异的骷髅头装饰。还有一处专门为她搭建的祭坛,摆放有纸做的各式糖骷髅、黄色万寿菊和鲜花等物,颇为壮观。分离的器官,裸露的心脏,被尖刺穿透的皮肤等是弗里达画作常用的素材,这些充满深重的苦痛与挣扎,满是血腥死亡味儿的冷冽画作,似乎也是作为有着印第安人血统的她对亡灵文化的传承和发挥。
在弗里达的房间我还意外发现了毛泽东的画像,原来她与迭戈在政治上同样信奉共产主义。弗里达说过:“做迭戈的老婆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情。我让他去和别的女人过日子。迭戈不是任何人的丈夫,永远不是,但他是一个伟大的同志。”
弗里达,这个为苦难而生、命运多舛的女人,这个作品不被纳入任何派别的画家,似一朵在熊熊烈焰中燃烧的破碎之花,华彩绽放了短暂的一生。但无论是她肉体上的可怕之痛,还是她精神上的煎熬之痛,我都无法碰触,无法抵达,无法感同身受。作为一名游走它乡的过客,我只能在她故居浓艳的蓝墙下久久静立,在她的吹着傍晚习习凉风的花园里,久久静坐。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