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图：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中国科学院院士高福

记者：赵晗

随着美国、西班牙等非洲以外的国家先后发现本土埃博拉病例，在非洲肆虐大半年的埃博拉危机进入新的阶段。埃博拉会不会进入中国？如何评估未来的公共卫生风险？正在塞拉利昂援助当地抗击埃博拉的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中国科学院院士高福于10月20日接受了财新记者的电话采访。

9月17日凌晨，中国政府派出的由59名医务人员组成的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移动实验室检测队抵达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他们在塞拉利昂开展埃博拉出血热检测工作。高福为本次中国疾控中心移动实验室检测队负责人。

高福表示，埃博拉进入亚洲和中国，“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只要非洲的疾病得不到控制，传入中国的风险一直都很大。”他解释，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要派移动实验室援非，将中国疾病防控关口前移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有关方面陆续加大防控力度，但据高福介绍，西非埃博拉疫情仍未得到控制，尚未出现病例整体下降的“拐点”。

不过，高福向财新记者确认，非洲以及全球范围内，尚未发现中国人感染埃博拉病毒。

虽然传入中国的风险很高，但高福不认为埃博拉会在中国大规模爆发。他认为，埃博拉在西非等国肆虐，是因为当地基础医疗服务设施“太差”。高福介绍：“这个病毒有很好的自限性，不可能大范围传播”，只要做好防护防止直接接触，“在我国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高福还呼吁国际社会加大对西非的医疗支持，“特别需要更多医务人员，更多的留观中心和治疗中心。”他对世界卫生组织组织（下称世卫组织）协调埃博拉防控反应迟缓的评论表示认同。高福说：“各大组织都是雷声大，不下雨。”

世卫组织于本月17日更新的疫情数据显示，截至10月14日，几内亚、塞拉利昂、利比里亚、尼日利亚、塞内加尔、西班牙、美国等7个国家共有确诊、可能感染和疑似埃博拉病例人，人已死亡。

传播风险几何

财新记者：非洲以及全球范围内，有没有中国人感染埃博拉病毒？

高福：答案是没有。到目前为止，中国人没有感染。前方的医疗队、检测实验室，再加上国内和非洲来往频繁的地区，都没有出现病例。

财新记者：在重灾区的华人，是否有暴露于埃博拉病毒的可能？

高福：塞拉利昂有很多的华人，在各种行业。我想再次强调，我们来这里除了为非洲人民防病，也为中国人防病。这里有很多中资人员，中资企业。这是属于中国疾控中心传染病防控关口前移的一部分。

这些华人在这里工作，工作本身没有暴露于埃博拉病毒的可能性。只要注意防护，风险是可以控制的。塞拉利昂的大规模爆发是因为它的特殊情况，社区比较穷，基础设施跟不上，所以千万不要把埃博拉病毒妖魔化。

财新记者：美国过敏性和感染性疾病国立研究院科学家彼得·贾哈灵表示，埃博拉病毒或已变异，更容易传播，是否真的如此？

高福：现在病毒这么厉害，这样的怀疑不无道理，但还没有证据表明病毒已经发生了变异。病毒是RNA类病毒，很容易发生变化，每个病毒都不一样，但是病毒的变化是否决定传播的变化，还需要进一步评估。

就我实地评估，我感觉还是防控措施不能落实，世界各大组织都是雷声大，不下雨。所有工作人员都浮在上面，没有到基层去防控疾病。我所在的塞拉利昂，公共防控措施非常非常差，所以它就跟不上。

财新记者：埃博拉之前也爆发过，为何这次如此凶猛？蚊子是传播途径吗？

高福：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它的传播途径发生了任何改变，包括蚊子啊，空气传播啊。还是直接接触传播的。

至于说为何这次这么厉害，还需要进一步研究。是否由于病毒变异导致传播能力增强？这些还需要进一步科学研究。

财新记者：埃博拉离中国有多远？

高福：目前在非洲，埃博拉没有得到遏制。我们和非洲交往这么频繁，埃博拉进入亚洲和中国，只是个时间问题。只要非洲的疾病得不到控制，传入中国的风险一直都很大。进入广州，义乌等地风险很高。

防控任务繁重

财新记者：请介绍一下检测队在前线的工作情况？

高福：我9月16日离开北京，9月17日到塞拉利昂。我们去了他们基层，到了社区、村子里。现在有防控措施，但没有人执行。执行率太差，基础差，国际社会也没有跟上。

塞拉利昂的基础比较差，没有任何检测能力。现在在塞拉利昂的检测队伍来自中国、美国、加拿大、南非。中国做的检测占总量四分之一，英国马上要来三个检测实验室。

检测工作非常复杂，任务繁重。因为按照他们的国家传统，和死亡的亲友送别时，要亲吻，要洗一下。而一旦死亡以后，即便不能排除埃博拉，也要按照传统习俗（处理）。所以还要对尸体检测。我们不能违背他们的文化和传统。

疑似病例就更多了。因为他们这里边还有疟疾、伤寒、流感，一系列的病，初期和埃博拉都一样。如何鉴别诊断？如何从这些病里面把埃博拉找出来？检测是非常重要的。

财新记者：医疗队目前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高福：对于医疗队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如何确保医生、护士、清洁工、不发生任何感染。

在塞拉利昂国家层面，特别需要更多的医务人员，更多的留观中心和治疗中心，来帮助他们。需要尽快甄别可疑病例，尽快确诊、治疗、处置。整体来讲缺乏诊疗中心和社区隔离中心。

财新记者：我们可以认为塞拉利昂的状况已经失控了吗？

高福：目前在西非三国，包括塞拉利昂，传染病还在进一步发展，用“失控”可能有点过，但目前来看这个病还没有得到控制，还没有出现感染病例的拐点。即病例出现最高峰，开始整体下降，这个点还没有看到。

财新记者：中国在药物研发方面有何突破？其他国家的药物、疫苗投入使用的情况如何？

高福：我们国家还没有自己独立知识产权的药物，也没有疫苗进入临床试验。加拿大、美国有两个疫苗进入临床试验。英国惠康基金会正在组织疫苗进行临床试验。疫苗目前处于临床预期试验，距离大面积使用还尚需时日。能否进入绿色通道给疫区使用，等待世卫评估。

财新记者：刚才提到，现在还紧缺国际医疗支持，那么这一次人们是否对埃博拉轻敌了呢？有无做得不到位，或失职的地方？

高福：这次对埃博拉，确实从一开始有点儿低估疫情。网上也一直在说，世卫组织是一回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当年应对大流感，被认为有点儿过了。

但是这次世卫组织反应确实比较慢。光依靠西非三个国家他们自己去做，他们做不到，他们公共卫生设施基础特别特别差，所以他们自己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特别需要国际社会的支持。

中国如何应对

财新记者：中国需要做什么防止埃博拉传入？

高福：第一，中国还需要加强口岸检疫，加强对疫区来的人员的跟踪和观察。

第二，加强对疑似病例留观工作的管理，对来自疫区，可能怀疑感染埃博拉的，一定要进行跟踪和留观。

第三，让广大民众不断认识埃博拉的传播途径，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埃博拉的传播需要有直接的接触。不要恐慌，遇到社区可能有埃博拉病毒的，只要不去直接接触，搞好口罩、手套、眼睛等防护措施就好了。

让大众了解埃博拉传播途径很重要。只要知道这个传染病的传播途径，是可以很好控制的，大家一定不要恐慌。

财新记者：既然传入是迟早的事，会在中国大规模爆发吗？如何免除公众恐慌心理？

高福：自从SARS爆发以后，我们国家建立起了公共卫生防控体系、全国的联防联控机制，再加上各个地区的疾病预防控制的基础设施，大规模爆发的可能性是没有的。美国现在有3个本土案例，但是他们很有信心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因为这个病毒有很好的自限性，不可能大范围传播。

财新记者：医疗队每天的生活是怎样的？预计何时回国？队员身体、心理状况如何？

高福：现在每天检测40多份样本，留观10个左右疑似病人。

我们这里有62个人。一半做检测，一半在医疗队。医疗队是解放军医院、SARS小汤山的医疗队伍，他们很有经验。有十几个女护士，都是30岁左右的年轻人。我们在北京城建的一个宾馆里，后勤队伍做饭。

但是我们援非工作医疗队的同志们还是很辛苦。有病人来看病，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感染了埃博拉。不过医务人员已经对疑似病人采取了很好的防护措施。

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心理等各方面的素质非常好。我们实行八周左右时间的轮换制度，之后还会有其他队伍前来接替。■

附：高福简介主要研究方向为病原微生物跨种间传播机制与分子免疫学，主要从事T细胞识别、流感病毒等囊膜病毒侵入的分子机制、禽流感等动物源性病原跨种间传播的机制研究等。为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国家项目首席科学家，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入选者。

年毕业于山西农业大学，年北京农业大学获硕士学位，年英国牛津大学获博士学位。先后在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英国牛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哈佛医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年任英国牛津大学讲师、博士生导师、研究组长。-年任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所长。年至今任中国科学院病原微生物与免疫重点实验室主任。年至今任牛津大学客座教授。年5月至今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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