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褚宝增，字应去，号燕南幽士，教授。年生，北京大兴人。年考入南京大学数学系，年始从中文系桐城许永璋教授学诗。毕业即入中国地质大学[北京]从事教学与科研工作。已出版《褚宝增诗文选集》《诗教煌煌》《诗词新时代》《许永璋诗集初/续编笺注》《现代数学地质》等论著20余部，诗词创作余首，指导研究生已毕业余名，收门下学诗弟子15人。现为北京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兼法人代表、中华诗词学会青年诗词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北京诗苑》杂志社社长、东篱诗社名誉社长、全国高校“爱江山杯”诗词大赛评委会主任、北京大学生阅读联盟导师、北京市海淀区人大代表。曾获北京市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先后连续13届被学生评为“我爱我师”十佳优秀教师并于年授予终身奖。诗词创作自年始用平水韵，年由平水韵改用今声韵（全部入派三声），年由今声韵改用中华通韵。

-周文彰题-

四篇诗集序

褚宝增

渴虹垂地吸长川

——范诗银诗词赏读（年）

现为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的范诗银先生，年龄长在下一轮，虽皆为龙种，又皆成蛇命。同居京城，因雅集得聚，睽睽日久，致情谊渐深。范先生空军出身，始自卒伍，后任职类近文阶，大校军衔。擅词与诗，复能行曲。

将身世与才情相合，令在下脑海中突然锁定一位先贤，那就是北宋大家贺铸，范先生与之何其似也！贺铸入职为武，后改为文，世以词名，诗更宏富。古今二士，便距九百年，历程相似，爱好相同，其文风必亦相近。故本文题目《渴虹垂地吸长川》方敢借贺铸《鹧鸪天》中成句。

兹将评价贺铸作品且适合于范先生作品者择录于次，可免在下遣词构句之劳。北宋张耒《东山词序》：“满心而发，肆口而成。”宋叶梦得《贺铸传》：“博学强记，工语言，深婉丽密，如比组绣。”南宋王灼《碧鸡漫志》：“语精意新，用心良苦。”元张炎《词源》：“深加煅炼，字字敲打得响。”清曹庭栋《宋百家诗存》：“灏落轩豁，有风度，有气骨。”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词极沉郁，而笔势却又飞舞，变化无端，不可方物。”又《云韶集》：“悲壮风流，抑扬顿挫。”

上边之品论，属于宏观范畴，在下欲从几点“小处”，赏析范先生诗词之元妙。

自古无韵不成诗，在用字方面，韵脚处相比其他处，选择的余地要小得多，故难度也就大得多。多数作者用韵力求既“实”且“确”，又需顾及“义”在“字”先，在选韵字时是否可以考虑就“虚”或“泛”，往往虚泛之后，翻显活巧。范先生深谙此道，有例为证。“可怜秋冷，辜负榴花热”（《念女娇·大青山金銮殿雷达站有记》）之“热”韵，“这字字，读来如铁”（《金缕曲·〈亚洲诗〉序》）之“铁”韵，“寻梅庾岭，也向鹅湖听藕”（《月下笛·〈宏兴诗〉序之三》）之“藕”韵，“兰肥柳瘦，谁个先将春信透”（《减字木兰花·辞小寒迎大寒有记》）之“透”韵，“举桨回舟，遗香浸袖，无心笑指炊烟皱”（《踏莎行·万山寺春忆》之三）之“皱”韵，“惊梦蛩寒弦已断，绕阶竹老月孤洁”（《民族英雄岳飞之歌》）之“洁”韵，“诗星忽报坠西北，不夜长天飘冻水”（《悼霍松林先生》）之“水”韵。

诗中之对仗与词中之对偶，看似基本功，实为大学问。合掌则将空间挤压为零，隔断则无法张出空间，如何适度，只可心会，不可言传。以“异”避合掌，以“连”避隔断，且事对当以言对为前提。案上有范先生诗词七百余首，其中律诗百余首，皆甚工稳，足见范先生乃“捉奸”之高手，兹录数联共赏。“是那红桥诗梦，还有熙春夜笛”（《水调歌头·三到扬州》），“壮士何曾肝胆死，奇生只枕龙泉宿”（《满江红·玉泉诗院题〈中华军旅诗词〉五卷》），“瀚海晴空云嵌月，边关旷野日分尘”（《浣溪沙·望雪》），“新朱勒黄云，旧垒横青水”（《卜算子·黄楼思苏郎》），“扫却日边沉雪，拂开天底凝云”（《西江月?嘉峪关上有记》），“铃脆还辕生霹雳，魂孤敲梦自徘徊”（《科尔沁奔马四咏》其四），“节钺穿空剪乱云，烽烟蔽日烧流蚁”（《长城十关歌·序歌》），“雪印芜条开媚眼，雾分翠蕊着明缃”（《迎春花叠韵四章》其二），“冷铁向天犹自语，碧枝盘岭默如弓”（《大井有道》），“天子偏安安有计，将军用命命难谋”（《民族英雄岳飞之歌》）。

无论诗词，开头或曰起笔极为重要。若能先声夺人，摄人魂魄，岂有不读至篇尾者。即清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所说：“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范先生当然知此关键，知之复能践之。如其《八声甘州·赤峰红山怀古》：“欲补天剩火堕晴寰，孰几走层峦”，《月下笛·〈宏兴诗〉序》其二：“马踏长风，风追去燕，碧穹何有”，《水调歌头·七月七日全面抗战八十年之夜北京雷雨大作有记》：“壮士几多恨，忽作炸雷鸣”，《八声甘州·雪夜有感》：“看雪飞雪舞又新年，天幕已重悬”，《鹧鸪天·丙申中秋赋得东风航天城月圆》：“有月于心常自圆，霜轮恰倚箭楼悬”，《一络索·雨林藤瀑》：“曾与蓝天约好，碧云知道”，《人日立春有记》：“此生此日与春同”，《丙申春笺》其三：“绿云深浅抱轻红”，《北戴河月歌》：“今宵明月旧相识”，《北双调·清江引·神舟巡天》：“故乡客来天细扫”。

填长调词时，思路要能展开甚至放射，想象要能丰富甚至浪漫，否则必成积石墓冢，徒具死形而乏生气。此点，范先生可成正例典范，如《甘州·红叶》：“是补天遗火，荒原余烬，战地烟旌”，《高阳台·黄旗海旧寨》：“湿红霜叶斑斑泪，是当年、铁血铜颜”，《古关》：“前去云边新筑垒，雁声不似剑声浓”。再者填长调与小令有别，长调需首尾呼应，方可长而不懈，浑然一体。范先生之《永遇乐·北固楼步韵怀稼轩》词足可借鉴，全词起句“遗响萦栏，拍痕难问，稼轩凭处”与全词结句“涮尘眼、新湿青碧，是君泪否”回转相顾，致使全词若龙卷风势，啸吒风云。

作诗填词，非仅凭才学生硬挤出，需凭作者丰沛的感情自然流出。值范先生六十有二的端午日，思及亦为屈夫子投汨罗江之年寿，慨然赋《金缕曲》一阕，酣畅淋漓，当与识者共赏，其词曰：

我亦如君老。若蒿莱、馥兮兰蕊，香兮蒲杪。遥语殷殷留长幅，还有几多残稿。几回梦、难醒难了。博带峨冠天问遍，剩九歌、寸寸离魂草。心血读，肝肠搅。

湘波载月湘山晓。照影来、旋花潋滟，翻鸣飘渺。浮浊回风寒烟白，可识青襟曾扫。又可识、春秋怀抱。且把清吟喷玉笛，寄流年、相约听云表。千滴泪，一声啸。

作家成熟的标志就是其风格已经形成。不同的经历，造就不同的性格，看问题会有不同的视角。范先生之《望远行·忻口》，只因军旅出身，方有鞺鞳大声，亦当与识者共赏，其词曰：

黄花唱壁，沉云过、洗略当年奇势。弹痕重拂，岁月堪凭，试问旧来谁识。漫岭闲风，偏羡创残盘错，犹着那时秋气。更依稀、青发丹心未死。

如是。环垒列雕阵虎，踏血号、舞戈扬帜。矢雨泼来，电光掠去，遑数鬼倭遗几。应记英雄魂魄，男儿肝胆，不负轩辕青史。折一枝丰蕾，霜空遥祭。

范先生所填长调之夥，当今诗坛逾者甚少。每遇一题一阕情难抒尽时，往往同调同题数阕连出。像《莺啼序》这样的超长调，他人只偶为之，范先生是擅为之，且挥洒自如，令人艳羡。

范先生诸体兼为，容在下斗胆为其排序，长调居一、小令居二、绝句居三、歌行居四、律诗居五、散曲居六。前四体如同野战，潇洒自如。律诗如队列，被脑海中的口令约束，致使稍显呆板。散曲缺了几分“俏佻”，确也难为大校了。

得与范先生相识，令在下又多一师，文中误解、荒谬之处，望范先生不吝教我。

但藉松风为韵语

——周逢俊先生诗词赏读（年）

与周逢俊先生交往已逾三载，每每谋面，无非论诗、说画、酌酒，然而也尴尬了三载，就是不知对周先生如何称谓？于画，水平是大师，身份是教授；于人，性情是大侠，德操是雅士。称其为周大师、周教授断然被拒，称其为周大侠、周雅士又恐不恭，盖在下年幼十岁，只得从其所训以兄弟相论，为呈敬意，呼之表字，故下文称星一兄也。

星一兄善治画山水，卓然大家，在众多的山水画中，我又最喜欢星一兄所画之松，观之：苍然！洒然！泠然！肃然！令胸中耿耿，令眼中炯炯。何致如此？源于星一兄心中气韵勃然，其气之所充意之所发，画自不能不尔也。诗为心声，画亦心声，其自题《黄山天都松图》诗云：“岩隙盘根度寂寥，死生不计自逍遥。清高岂羡蟾宫桂，韵雅偏嘲碧玉箫。欲铸金魂凌皓雪，横撑铁骨对寒潮。浩然养我青云志，只待东风翥九霄。”

以我过眼所界，在当代著名画家中，星一兄的诗词无疑是最好的。其画其诗，皆源一心，故其诗风，必同画风。苏子瞻评王维是“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说明王维能以画家的触感寻诗，又能以诗人的灵感构画。在当今世界，能将二者非是相互借鉴而是有机融合者，令诗画并茂，唯星一兄翘楚。

天下评星一兄画风者众矣，既然诗风同画风，星一兄之诗风在下不再赘述，只对其诗之创作特点稍作梳理。以星一兄辑录给某看的诗章而论，星一兄之诗，律诗百四十首、词三十余首、绝句只数首，单从数量上看，兄最喜律诗，因为律诗是最美的诗体，对散相容、稳逸相济，暗合了画家的潜意识取向。

律诗中间两联要求对仗，星一兄捉对即巧且工，非思维敏捷并学识广博者可轻至。如“孟子”对“庄生”（《初春感怀》），“尚古”对“扬清”（《诗人张平先生八十寿诞感怀》），“孤鹜”对“旧楼”（《游蒋公故里有感》），“嘉宾”对“诤友”（《寄怀》），“翡翠”对“婆娑”（《柳湖晚行》），“远客”对“高僧”（《普陀山游感》），比比皆是。

再者就是星一兄炼字之精。从星一兄的诗稿中虽然见不到像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由“到”、“过”、“入”、“满”最终定“绿”的过程，但从创作的视角依然可以看出有些字是经过精心锤炼的。七律《杜甫草堂题感》：“雁鸣落叶风声碎”之“碎”，七律《题登九龙瀑图》：“仄壁洞穿连古道”之“仄”，七律《寄怀》：“忍将幽恨动寒筝”之“寒”，七律《春城吟》：“上林春晚愁花病”之“病”，词《满庭芳》：“燕京凉客”之“凉”，七律《题雪霁山行图》：“苍峰气短云消瘦”之“消瘦”，皆堪称点睛妙笔。

星一兄深谙诗法，善于尾联上句用问式，下句又不以实回应，令诗之空间陡增、诗之余味绵长，粗略统计不下十三处。如七律《武侯祠怀古》：“浩气凛然今在否？剑门关下古来风。”七律《杜甫草堂题感》：“谁怀苦难吟家国？孤影蹒跚负去舟。”五律《登揽印度十六世纪古城堡》：“贵主今何在？烟村犬马喧。”七律《瓯江行》：“昔年诗境谁曾见？游遍江南一画翁。”不一而足。

星一兄主画事，余业为诗词，可在诗词上所用之功亦相当弘深，且随心借鉴诸家之长。词《醉乡春·皖乡小记》：“嫩雨三分生懒，花气七分催卷”，有与王荆公六绝《题西太一宫壁》“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相抗之嫌。词《水龙吟·中秋》：“天涯羁旅，登高咏叹，水山迢递”，真不落其本家周清真之后。五律《李白故居即题》：“大野亲明月，壮怀仗剑游”，将李杜之情怀化二为一。七律《清明》：“偶归故里忽成宾”，对贺知章“笑问客从何处来”师其意而不师其辞，似有超越。七律《进京二十周年自题小照》：“不知霜鬓比秋先”，比之陆放翁《诉衷情》：“胡未灭，鬓先秋”，虽场景不同，加“不知”二字，便更深一层。七律《登五行山》：“山高不拒鸟争先，更有云心在鸟前”，开篇如此清新明快，能无王龙标之神助乎？词《踏莎行·暮春吟》：“临池怕见落花飞，飞花偏向人前落”，秦少游重现耶？李易安重现耶？

诗人，也称骚人，星一兄之忧骚当然也时常郁结于胸。其七律《丑石图》：“纵骨凌寒济万萧，苍含秀色质如瑶。玲珑曲叠罗峬峭，窈窕勾连拔峻峣。浩气幽存形却拙，雄魂隐伫势非雕。归樵把赏当诗读，共与梅花释寂寥。”何尝不是自寓！其词《沁园春·游瘦西湖怀古》：“醉弄长箫倚日斜”，一腔侠者幽怨。其七绝《赴京自题小照》：“蓬门骐骥作牛耕，万里驰心自不平”，即怨曩时不平，又恐来日不平。星一兄除自身之怨，亦存家国之忧，其七律《端午观龙舟赛念屈子》：“芳草美人惟享乐，瑶台贵子只贪银”，叹世风不古，眼愈冷，血愈热，倩何人？可抚平英雄心一颗！

拜读完星一兄近二百首诗词，我已进入了星一兄的内心深处，再看星一兄的画作时，已由二维空间，张到三维，腾到四维。星一兄诗画互为表里，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与陈鸿的《长恨歌传》一样，相济相通，终将合璧。

兹以拙作《观周逢俊兄黄山天都松图并依其题句韵》做为结语：

未必山松总寂寥，周公浩气亦凌霄。

岩崖瘦硬身翻俊，云海轻浮影不摇。

物我交融生妙品，神形兼胜冠群骁。

便逢绝顶仍高耸，岂负殷勤日月邀。

丙申夏日褚宝增于北京海淀露虚斋谨识

《一笠翁词稿·白香词谱解析卷》序（年）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底，我与杨荣祥教授皆以论文作者的身份参加了在广东惠州举办的全国第三十三届中华诗词暨苏东坡诗词艺术研讨会。研讨会上，杨荣祥教授报告的题目是《浅谈诗词创作的“四镜”与“两个并行不悖”》，我报告的题目是《也说苏轼诗歌的自注》，报告次序一前一后相邻。更有幸的是，与杨教授同居一室，会下相谈甚欢，令我受益匪浅，之间情谊递深，至今分别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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