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卸任后第五年，正式退休后的第二个星期，在受够了无休无止的惠斯特牌俱乐部、夏季球赛和那颗自被观测到后两百年来兢兢业业听从最初一代天文学家拟下的日程表指引，近些年却频频像临近退休的老人那样开始着迷于在守时义务上施展一些无伤大雅幽默感的某某彗星等等话题后，他决定不再去神圣牛蒡街那家他已忠诚光顾近四十年之久的理发店修剪须发，那是他还是市政府办公厅一个一文不名小书记员的时代里午间散步时无意发现的小店——同样地，也不再去寻找和尝试这座他生于斯老于斯的古老沿海城市里任何一家别的理发店。尽管在一次最终死里逃生的刺杀事件中他因心脏衰弱而常年发绀的嘴唇下失去了当时仅存的十三颗牙齿，现在由全口假牙代为填充——他始终相信那是他身上唯一忠诚不灭的器官，固然从起源上它们是与他的家族与血缘关系最浅的那部分，但却以其毋庸置疑的恪尽职守与机动性证实了它们比那原生的二十颗乳牙和三十二颗恒牙更加配得上被称作他身体内至为坚固恒久的一环，以至于他在还活着的时候曾不厌其烦向妻子和那位几乎包揽他全部生活细节的男秘书三令五申，死后必须把那副生于日内瓦皇家诊所的最新式钛合金假牙安安稳稳咬在嘴里下葬——也就是说他上一次胆战心惊坐在牙科诊所可升降和调节椅背角度的象牙白人造革躺椅上那会儿，还是自由党全权掌控这座旧都城政治与经济命脉的时代，但他依然坚信一定是那一年到头飘荡着廉价须后水气味和手卷烟骨殖灰末的狭小店面里小腿贴小腿挤着的那排白色人造革躺椅近亲，使他每每在热毛巾蒸汽催生出的觉醒梦境中将电推剪挨在脑后嗡嗡作响的震动误以为成他四十五岁新婚那会儿和妻子蜜月旅行途中在弗里敦一家卫生情况足以令所有接受过两次大战后无菌意识开化的文明世界医生毛发尽竖的私人牙科诊所那间兼做接待处、治疗室、收费处、假牙制作车间、书房和私人卧室的尼森式简易房里见识过的老式脚踏牙钻车运转时造成的伴随高分贝低频噪音迫向下颌骨的地动山摇。因此他宁愿坐在那幢专为自己与爱妻养老而建造起的湖畔小别墅二楼娱乐室的高背木椅上，而不是相对柔软舒适的真皮躺椅，叫那该死的嗡嗡直叫唤的小玩意儿贴上自己后脑，削马铃薯皮一样成条成条割掉多余的灰粉色毛发——至少在他还没有足够老朽过时到现代世界彻底将他遗忘了，抛弃在黑海蝶形的封锁迷雾笼罩下的一角，不再像过去一个世纪中那样目不转睛地以其文明通则与历史习性带着母性与肉欲一而再再而三向他提出要求之前。在这项跨越半世纪的重大决定做出以前，他已经在每月一次的光顾中（多年来十分巧合地，几乎总是发生在朔月之日）学会了容忍许多。其中就包括他在登上六十岁这架世界的放逐之船的舷梯后不久，也就是他在任的最后一年里，突然发现由于自己自青春期第一次孤独却美妙绝伦的爱情实践后养成的俯卧睡眠习惯和向左侧歪头总是大大舒适于向右侧的先天生理结构基础，他的下颌骨日渐显现出惊人的左偏。六十岁以前，这一过于经典的道林格雷式陷阱还被良好地控制在隐喻程度内，然而在牵拉那块沉重弓形骨骼的肌群集体陷入无可挽回的疲倦与衰弱后，多年来他在孤独的秘密、对婚姻一种相对忠诚的背叛，和反复施展于夜深人静之时的自我哀怜又自我欣赏中纵欲的行迹赫然败露于面部。当他看出那位留着灵魂补丁式小胡子的小个子叙利亚理发师多次试图靠与那位常年受他雇佣的在园艺美学上有着堪比桥梁建筑师严苛眼光和自我要求的园丁在他湖畔别墅四周所实践的差不多的视觉魔术理论与修剪技巧掩盖这放浪形骸的暗示时，他推出了二十五从政生涯中学会的几乎是唯一一件事挡在面前以抵御每月一次出现在镜子里和脑后的不堪忍受的痛苦——装作一无所知，沉默地忍受屈辱与谄媚，等待一切过去。因此当他终于作出决定让哑女贝斯纳德取代叙利亚人成为他头顶不多一块土地上的荣誉园丁时——至少它在某一有限程度上依然象征着这个国家刚刚过去一个时代令人神往而伤感的流光溢彩和他那深陷颓势的老巢里让燃烧弹烧掉半只翅膀的猎隼仍旧卧薪尝胆的决心——令他在一天早晨飘荡着牙粉清凉气味的洗面台前长舒一口气地，连并着忍受受人小心翼翼欺瞒又欲盖弥彰地提醒了偏斜下颌乃至整张松弛、歪曲、坍塌了的丑陋面孔的痛苦也一同被赦免了。萨拉·贝斯纳德是个双耳敏锐堪比长耳鸮的黑白混血哑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刚满十四岁。迄今为止尚不算漫长的十四个年头里，作为一个时常需要独自为二十人以上宾客准备菜肴的黑人厨娘的女儿，生活已经给了她充分的教育，除了如何读写、一位数以上的乘除法计算，和背叛。他那双老秃鹫般因舍弃欲念而归于平静却依旧不失毒辣辨识力的退休政客之眼之所以从众多仆人中象征性地一一略过，最终停留在她那张因晃神的坏习惯而总是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声响的十四岁的嘴唇上，并以尽可能和蔼可亲的老祖父般的愉悦与童心邀请她独自光顾他的娱乐室——尽管那间足有十五码长九码宽的伯爵弹子房在这栋乡间别墅的非社交期内实在很难称得上能提供什么像样的娱乐，但这并不妨碍别墅里的人们提到它时使用这个能轻易唤起对欢乐时光遐想的名字——几乎与下人们乐于臆想的那些对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堪称情理之中的企图毫不相干——他选中她无非是出于他始终怀有一种偏见，相信手语在辩护、诽谤，和诅咒方面具有某种先天缺陷，因为他从未听说哑女贝斯纳德即使一次向那些凭着爱、好奇心与无所事事的无聊竟能奇迹般读懂她那近乎独创的指尖语言的仆人们控诉妻子埃韦利纳对她的残暴统治——她是她面向贵妇人和身世显赫的小姐与未婚妻们开设的里拉琴课上的助手，尽管她的实际工作早就超过了一位最耐心最忠诚最富于热情的英式总管，身份与佣金却甚至比不上她的母亲，至少那个黑女人可以做出无可挑剔的鲱鱼馅饼和烤羊排，而她的优点无非她是这栋房子里所有逆来顺受的年轻女孩中最安静的一个——因此他感到有理由相信贝斯纳德即使得到一个通过仔细端详他未经帽子、须发，以及那不时流露的迫使所有人当即收回打探目光的威严神色修饰过的面孔从而发现他容貌中那几处令他难堪的惊人变化的机会，这些秘密也很难借由某条语言之河的水流搭载不受控地四下流淌浸犯，远播到这个国家任何一间和世界上所有城市中它们的克隆体一样衷情于领导人及其他各界名人盥洗室里各色逸闻的出租屋里。男秘书斯托伊卡很快便为他买来了该城百货商场里当季售卖的最新款蓄电池型电推剪，这将很好地解决他的娱乐室在设计建造时工程师与设计师们对下一时代人们生活与娱乐在如何程度上依赖小型电力设备的错误估计，尽管事实上这一疏忽中却也隐含着思虑周全的一部分，那就是他——他们为之服务的真正也是唯一主顾，那个付给他们钱的人——在还活着的时候尚未来得及充分感受这种种不便。说明书上用加粗斜体字警告，电推剪使用前后务必在可拆卸的组合刀片上如图所示五个位置滴加润滑油并启动电源三十秒钟以靠震动使油剂均匀分布到机械内部以实现它在电视广告和产品宣传册上所承诺的绝对安全，然而就在哑女贝斯纳德第四次试图避开那些为他即将启程的访问之旅正上上下下忙碌准备的仆人们悄悄溜上二楼，也就是自她第一次独自推开那扇对开的背后藏着两张台球桌、大大小小的牌桌、小型乐池、常年由厨房帮佣代理调酒师的吧台、因主人的吝啬和兴趣寡淡而迟迟没有加装电力恒温恒湿系统仍靠手动监测调节的雪茄柜与酒柜，一面墙上挂满作为爱情装饰品而从欧洲各地收集来的各式各色里拉琴——他从还跟在他的前任党首身后频繁外来往各国时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但他拒绝在任何场合向更多人分享它们的来历因为在他看来之于一个政治家，婚姻的忠诚与爱的热情一样堪称一桩丑闻，他深知人们绝不会信任一个没有情人却确实拥有性欲的领袖就像男人们怀疑处女女人们怀疑那些从不遭曝光兑水和违法使用抗生素的牛奶品牌——的巨大磨砂玻璃门之后又过去三个完整的月相周期，她就遭到这份来自全新工业时代信誓旦旦承诺的背叛——尽管同世代的更多人怀着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诱惑、愚弄和挫折——不幸地割伤了手指。失误操作造成的破坏相当严重以至于她在左手两根手指第一指节的皮肉停止反复出血前不得不缺席埃韦利纳夫人每周三堂的里拉琴课同时为她两周内同样地不能尽其他附带义务而表示歉意，但其起因和经过却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耳缘几根过长的头发逃过了因缺油而运转涩滞的组合刀片钻进到高速旋转中的机械内部，嗡嗡作响的机器瞬间像只发了狂的驴子卷着一大撮老人干枯的灰粉色毛发向头皮直冲过去，在震动切割着的赤裸刀片顺利到达老人右耳耳廓前，她用自己的手指及时阻止了事态的发展。出于对妻子的体贴，他在四十六岁从为期八个月的蜜月旅行归来后辞退了那位十年里尽职尽责为自己熬光半头棕发的女秘书。斯托伊卡就是在那时接替了这一职位，至今在上面坐了二十三年，在电推剪事件后第三天他动身奔赴自己在这段长达二十三年的雇佣关系中最后一趟异国之旅。毫无疑问，整趟旅程中备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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