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弗里敦 >> 弗里敦机场 >> RL史蒂文森金银岛3
“‘大叉烧’,他是个不同寻常的人,”舵手对我说。
“他在年轻的时候受过很好的教育,经心的时候能讲书上的字眼;而且他勇敢——一头狮子在高个子约翰身旁算不得什么!我看到他跟四个人格斗,把他们的头撞到一块儿——他赤手空拳。”
所有的船员都尊敬他,甚至服从他。他有办法和每个人都谈得来,并且能为每个人做特殊服务。他对我一向很好,总是很高兴在厨房里见到我,那个厨房被他收拾得非常的整洁;盘子被他擦得锃亮的悬挂起来,而他的鹦鹉则被关在角落里的一个笼子里。
“下来啦,霍金斯,”他会这样说,“来听约翰讲个故事吧。没人比你更受欢迎了,我的孩子。你坐下来,听听新闻。这是‘弗林特船长’——我管我的鹦鹉叫‘弗林特船长’,照那有名的海盗起的名字——你瞧,‘弗林特船长’正预告我们航行的成功哩。是不是,船长?”
而那只鹦鹉就会快嘴快舌地叫起来:“八个里亚尔!八个里亚尔!八个里亚尔!”让你为它的声嘶力竭而感到惊奇,直到约翰丢过去一方巾帕罩住笼子。
“现在这只鸟,”他会这样说,“可能有两百岁了,霍金斯——它们多半长生不老,要是有谁见到的伤天害理事比它们多,那一定是魔鬼自己了。它曾经跟着殷格兰——伟大的殷格兰船长,那个海盗——一起出过海。
它到达过马达加斯加,还有马拉巴,还有苏里南、普罗维登斯、坡托伯罗。打捞失事了的沉船时它也在场。就是在那儿,它学会了‘八个里亚尔’,没啥稀奇的;那儿沉了三十五万英里,霍金斯!当‘印度总督号’在果阿被强攻时,它也在场,它确实在的;而看到它时,你还会以为它是个雏鸟哩。但是你闻过火药味了——是不是,船长?”
“准备转向。”鹦鹉会这样尖叫道。
“啊,它是个漂亮的尤物,确实是的,”厨子会这样说,从他的口袋里拿糖给它,接着那鸟就啄着笼栅,一直咒骂下去,说出些让人难以置信的恶毒话。“
你看,”约翰会补充说,“你不去碰沥青才不会被弄脏,孩子。我这只可怜的、无辜的老鸟骂人的本领炉火纯青,没有比它更聪明的了,你要明白这一点。在随营牧师面前,可以说,它也会这样骂哩。”说着,约翰会以他特有的庄严的神情掠一掠他的额发,这使我觉得他是船员中最好的一个。
在此期间,乡绅和斯莫列特船长的关系仍然是相当的疏远。这一点,乡绅毫无顾忌地表露了出来,他鄙视船长。而船长这方面呢,除非乡绅跟他说话,否则他决不先张口,而答话也是尖锐、简短、生硬的,不浪费一个字眼。
当他被逼问得无路可走时,他也可能承认他错怪了船员们,他们中一些人就像他想要看到的那样有于劲,而阻所有的人都表现得相当好。至于这艘船,他是彻底地爱上了她。
“她定会圆满地完成任务的,比一个男人有权期待他的发妻所做的还要好,阁下。不过,”他又补充道,“我说来说去,我们还是再难回家了,我不喜欢此次航行。”
一听到这个,乡绅就会背过脸去,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下巴翘上了天。“那个人再来那么一点的话,”他会说,“我就要气炸了。”
我们遇到过些坏天气,而那只是证实了伊斯班袅拉号的质量。船上的每个人看来都很满足,否则他们一定就是不知足的人;因为,在我看来,自诺亚方舟下水以来,从未有哪只船的船员像他们那样被放纵。
借点儿由子就要饮双倍的酒;不时地有肉馒头吃,比方乡绅听说那天是某人的生日;还有,总有一大桶苹果打开来放在船当腰的地方,谁爱吃就自己去拿。
“从没听说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好处,”船长对利弗西医生说。“放纵手下,招致灾难。这是我的信条。”
但是那桶苹果确实带来了好处,就像你将要听到的那样:因为要是没有它,我们就不会得到警报,可能我们就会被叛逆之手统统于掉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我们赶到了贸易风①下,以便乘风抵达我们要去的岛——我不能说得更明白了——而我们现在正驶向它,由一个目力好的人日夜担任观望。①由东南或东北方向向赤道吹袭的强风,很少改变方向,叫信风,也叫贸易风。
照最长的估算,那大约是我们航程的最后一天;在那晚,或者说最迟在次日午时之前的某个时刻,我们就会看到宝岛了。我们的航向是西南,微风徐徐地吹着舷侧,海面平静无浪。
伊斯班袅拉号翻卷着浪花稳定地推进着,不时升起又降下它的第一斜桅。所有的帆都鼓满了风;每个人都精神饱满,因为我们现在离探险第一阶段的末尾是那样地近了。
当时,日头刚刚落下,我干完了所有的工作,正在往我的铺位走的路上,我忽然想吃一个苹果。我跑上了甲板,观望者正全神贯注在向前注视着岛屿的出现,掌舵的人正在看风使舵,一边自个儿轻轻地吹着口哨;除了海水拍打船头和船舷的咻咻声外,那就是惟一的声音了。
我整个身子跳进了苹果桶,这才发现里面一个苹果也不剩了;但是,在黑暗中坐在里面,听着水声,伴着船身的上下起伏,我不觉打起盹来,或者说就快要睡着了,这时一个大个子扑通一声靠着桶坐下来。
由于他的肩膀倚在桶上,桶摇晃起来,就在我想要跳起来的时候,这个人开始讲话了,是西尔弗的声音,还没等我听上几句,我就再不想暴露自己了,而只是蜷伏在里面,战战兢兢地听着,怀着极度的恐惧和好奇;就从这十来句话当中,我已明白,船上所有诚实的人的性命都系在我一人身上了。
第十一章,我在苹果桶里听到了什么
“不,不是我,”西尔弗说,“弗林特是船长;我因为有这根木腿,只是管掌舵。我失去这条腿,老皮乌失去了他的眼睛,是在同一次测舷受到炮击的时候。是一个技艺精湛的外科医生给我截的腿——
那医生是从一个什么大学出来的,一肚子的拉丁词儿,还有别的什么;但是他被像条狗似的吊死在科尔索炮台,晒干了,像其他人一样。那是罗伯特的部下,他们的毛病是出在给船换了名字——‘皇运’等等——带来这个下场。
如今照我说,一条船被命名为什么,就让它一直叫那个名字好了。‘卡散德拉’号就是这样,在殷格兰拿下了‘印度总督号’,她把我们从马拉巴全部送回家;‘老瓦鲁斯’号,弗林特的那艘老帆船,也是这样,当时我见她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被金子压得快要沉了。”
“啊!”另一个声音叫道,那是船上最年轻的水手,声音里充满了赞美之情,“他是人中俊杰哩,那个弗林特!”
“人人都说戴维斯也是个人物哩,”西尔弗说。
“我从未跟他一起出过海;我先是跟殷格兰,然后跟弗林特,那就是我的经历;这把,可以说,算是我单干了。我从殷格兰那里稳稳当当地拿了九百存上了,后来又从弗林特那里得了两千。
对一个在桅杆前于活的人来说,那已经不坏了——全都稳稳当当地存在银行里。单靠会挣钱还不行,还得靠节俭聚财,你要明白这一点。如今殷格兰的全体部下到哪里去了呢?我不知道。弗林特的手下呢?
嗯,他们大部分在这条船上,为有肉馒头吃而感到快活——在这之前,他们中有些还要过饭哩。老皮乌,瞎了眼之后,说起来可能惭愧,曾在一年里就花掉了一千二百镑,像个国会里的王公。他现在在哪儿?哎,他现在已经死了,在地底下了;但是在两年前,见鬼!这个人正在挨饿。他乞讨,他偷,他还杀人,这么着他还挨饿,老天!”
“你看,那毕竟没有太大用处。”年轻的水手说。
“对傻瓜们来说是没太大用处,你要明白这一点——对他们来说,什么都没用,”西尔弗叫道。“但是现在,你瞧:你还年轻,但你却聪明伶俐得跟幅画似的,我一见到你就看出来了,因此我把你当成个男子汉来谈话。”
你可以想像得到,当我听到这个老恶棍把用在我身上的同样的奉承话拿去奉承另一个人时,我是怎样的感觉。我想,要是可能的话,我会穿过这木桶杀了他。同时,他继续讲着,丝毫没想到被人听到。
“幸运的大爷们就是这样。他们艰难地生活着,冒着被绞死的危险,但是他们却像斗鸡般地吃喝着,而一旦一次航行结束了,他们口袋里成百的钢蹦儿就会换成成百上千的金铸。
于是,大半花在喝酒和挥霍上,然后就再两手空空地出海。但那不是我的做法。我把钱都存起来,这儿一些,那儿一些,哪儿都不太多,以免引起怀疑。我五十岁了,这点你要知道;一旦这次返航回去,我就郑重其事地做个绅士。
连你也说,时间还富裕着哩。啊,但是那段时间我生活得很愉快,我从不拒绝无忧无虑、整天睡得甜、吃得香的生活,不过到了海上,情形就不同了。而我是怎样开始干起的呢?在桅杆前面,就像你!”
“好啦,”另一个说,“不过现在,其他那些个钱全都泡汤了,是不是?这次回去之后你再不敢在布里斯托尔露面了。”
“怎的,你猜想这钱在哪儿?”西尔弗嘲弄地问道。
“在布里斯托尔,在银行里和其他一些地方。”他的伙伴答道。
“是的,”厨子说,“当我们起锚时,钱是在那儿;但如今我的老婆已经把它们全取出来了。而‘望远镜’酒店也出兑了,连同租约。商誉和全部设施;我老婆也离开了那儿,等着同我会面。我可以告诉你在哪儿,因为我信得着你;但这在伙计们中间会引起妒嫉的。”
“那么你信得过你的老婆吗?”另一个问。
“幸运的大爷们,”厨子答道,“通常他们之间毫无信用可言,他们就是这样,你要明白这一点。不过我自有办法,我是这样的。一巳有哪个家伙算计我——我指和我相熟的人——那他就别想和老约翰活在同一个世界上。
有些人怕皮乌,而有些人怕弗林特;但是弗林特他本人怕我。他怕的,但是他又骄傲。他们是船上最粗野的水手,弗林特的部下都是;就连魔鬼自己也不敢到海上和他们呆在一起。
好啦,现在,我跟你讲,我不是个自吹自擂的家伙,而你如今可以自己亲眼见到,我和同伴们相处得多么轻松;但当我还是舵手那会儿,‘绵羊’决不是用来形容弗林特手下的老海盗们的字眼。啊,你在老约翰的船上自己会证实这一点的。”
“好吧,现在我告诉你,”小伙子答道,“在和你谈话之前,我一丁点儿都不喜欢这行当,约翰;但是现在,我向你伸出我的手。”
“你真是个有胆量的小伙儿,而且还聪明伶俐,”西尔弗答道,一边热烈地握手,以至于这木桶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而且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标致的幸运的大爷哩。”
直到这会儿我才开始明白他们所说的一些黑话的意思。所谓的“幸运的大爷”,很明显,不多也不少,就是指一个普通的海盗,而我听到的那小小的一幕,正是腐化一个最老实的人的最后一场演出——
可能这是船上剩下的最后一个老实人了。但在这一点上,我很快得到了宽慰,因为西尔弗轻轻地打了个呼哨,第三个人逛荡了过来,坐在这一对的旁边。
“狄克是我们这边的。”西尔弗说。
“哦,我晓得狄克是我们这边的,”舵手伊斯莱尔?汉兹的声音回答说。“他不笨,狄克不笨。”说着他转动了下嘴里的烟草块,吐了口唾沫。
“但是,你看,”他接着说道,“我想知道的是这个,‘大叉烧’:还要多久我们才会离开这只该死的垃圾船?斯莫列特船长快要让我受够了,他把我欺侮够了,这个挨雷劈的!我想进到那个特舱里去,我非要进去。我想要他们的泡菜和葡萄酒,什么都要。”
“伊斯莱尔,”西尔弗说道,“你的脑子不太好使,从来如此。但是我想你总还能听吧,至少你的耳朵长得还够大。听着,这就是我想说的:你还是要住在前舱,还是要忍受煎熬过日子,还是要低声下气地说话,但是你要保持清醒,直到我发话;而你要明白这一点,我的孩子。”
“好啦,我没有说不,我说了吗?”水手长忿忿不平地说道。“我说的是要等到什么时候?那才是我说的意思。”
“什么时候!老天!”西尔弗叫道,“好吧,要是你想知道的话,现在我来告诉你要等到什么时候,要等到我设法拖到的最后一刻,这就是那个时候。这里有个第一流的航海家,斯莫列特船长,为我们驾驶着这艘好运气的船。
这里有这个乡绅和医生,把持着这张地图——而我不知道它在哪里,我知道吗?你来说说看,你也不知道呀。那么好啦,我的意思是,乡绅和医生把真货找到,帮助咱们装上船,谢天谢地!
然后我们就有好看的啦。要是我信得过你们这些双料的荷兰崽子的话,在我进攻之前,我要让斯莫列特船长先重新为我们把船开回到中途。”
“怎么,我想我们这儿可全都是出过海的呀。”那个小伙子狄克叫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水手舱里面的人手,”
西尔弗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能按照一条航线来行驶,但是由谁来确定这条航线呢?那就是你们这些大爷们全都傻眼的地方。要是按我的意思来,我要让斯莫列特船长至少为我们工作到驶人贸易风带的时候,那么我们就不会有该死的计算错误,也不必每天只喝一匙淡水了。
但是我知道你们是哪种人。等钱财一搬上船,我就在岛上解决了他们,真是可惜。你们都是些急功近利、短视的家伙。说来真是让我笑破肚皮,和你们这种人一道航行真让我恶心!”
“打住吧,高个子约翰,”伊斯莱尔叫道,“谁拦着你啦?”
“怎么,现在你想想看,我见到过多少大船被袭击?又有多少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吊死在杜克刑场、在日头下晒成干儿?”西尔弗叫道,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急躁、急躁、急躁。你听到我说的啦?海上的事我是经过些的,我的确经过。要是你能坚持你的航线,避过风险,你就会坐四轮马车,你会的。但是你不行!我了解你。要是明天能让你灌上一肚子酒,然后让你上绞架,你也乐不得的。”
“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个随营牧师似的家伙,约翰;但是其他人中也有卷帆掌舵和你一样能的,”伊斯莱尔说,“他们喜欢逗个乐于,他们是的。他们可不这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一点也不,而是自由自在的,跟每个人都像是个风趣的同伴。”
“是这样的吗?”西尔弗说,“好吧,而他们如今在哪里呢?皮乌是那种人,而他这个叫花子死了。弗林特也是那种人,而他在萨凡那酗酒死了。啊,他们都是可爱的船友,他们是的!只是,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但是,”狄克问道,“不管怎样,到那边后我们怎么对付他们呢?”
“这才是我的好汉呀!”厨子赞美地叫道。
“那就是我所说的麻烦事。唔,你想怎样呢?把他们放逐到荒岛上?那是殷格兰的方式。或者把他们像剁猪肉似的剁了?那是弗林特或比尔?彭斯的做法。”
“比尔就是那种人,”伊斯莱尔说,“‘死人不会咬’,他说。好啦,如今他本人也死了;现在他完全有这个切身体验了;要说有哪个粗暴的家伙活到了头,那就是比尔。”
“你说得对,”西尔弗说道,“差不多是这意思。但是现在你听着:我是个宽容的人——你还可以说,我是个谦谦君子;但是这次事情严峻。公事公办,伙计。我发表我的意见——处死。
当我日后进了国会、坐着四轮马车的时候,我可不想那个在特舱里耍嘴皮子的家伙意外地回家来、像魔鬼作祈祷似地令人大吃一惊。要等待时机,这是我说的;但是一旦时机成熟,就来它个斩尽杀绝!”
“约翰,”水手长叫道,“你真是个好汉!”
“你可以这么说,伊斯莱尔,当你眼见之时,”西尔弗说。“我只要求一件事——我要求把特里罗尼交给我。我要用这双手把他的肉脑袋从身子上拧掉。狄克!”他停了一下,加了一句,“你起来,可爱的孩子,给我拿个苹果,润润我的嗓子。”
你可以想像我处在什么样的恐惧中!要是我还有力气的话,我会跳出去逃命了;但是我的四肢和心脏都不听我使唤了。我听到狄克开始起身,接着谁好像拦住了他,汉兹的声音响了起来:“噢,算啦,你甭去吸桶底的脏水了,约翰。让我们来杯酒吧。”
“狄克,”西尔弗说,“我信得过你。记着,在那小桶上我有个量杯。这是钥匙;你倒一小杯,端上来。”
我大吃一惊,不禁暗自想到,埃罗先生的烈性酒一定就是这样弄来的,那酒毁了他。狄克只出去了一小会,而当他不在的时候,伊斯莱尔直接把嘴凑到厨子的耳朵上说话。
我只能捕捉到不多的字眼,而即便如此我也收集到了些重要的消息;因为除了其他那些意思大体相同的只言片语外,我还听到了句完整的话:“他们中再没有人想加入了。”因此说来,船上还有忠实可信的人。
当狄克回来之后,三个人一个接一个地端起杯子喝上了——一个说“祝好运”;另一个说“这一口为老弗林特”,而西尔弗他本人则用唱歌似的腔调说,“这一口为我们自己,占住上风,广进财源,大吃肉馒头。”
就在这时,一道光亮射进桶内,照到了我身上,而当我抬头望时,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得后桅的顶部银光闪闪,前桅帆的顶上也白花花的;几乎与此同时,观望的声音喊起来:“陆地——嗬!”
第十二章,军事会议
甲板上响起了一大阵脚步的奔跑声。
我能听见人们跌跌撞撞地从特舱和水手舱里跑出来,于是我立即从苹果桶里溜了出来,钻到了前桅帆的下面,又转身到了船尾,及时地跑到了开阔的甲板上,和亨特、利弗西医生一道冲到了露天的船首。
所有的人员都聚集在那里。几乎与月出同时,一条雾带已渐渐散去了。在我们的西南方,我们看到了两座低矮的小山,两山离得大约有两英里远,而在它们中一座的后面又耸立着第三座高一些的山峰,峰顶仍有雾气线绕着。这三座山的外形全都是尖尖的圆锥形。
我看到这些的时候,仿佛人在梦中一般,因为我还没从一两分钟前那可怕的恐惧中缓过神来。然后我听到斯莫列特船长发布命令的声音。伊斯班袅拉号能够抢风行船的方位有两处,而眼下正沿着离岛东部近的航线行驶着。
“喂,伙计们,”船长说,这时所有的帆脚索都已扣紧,“你们中有谁曾经见过前面的这块陆地?”
“我见过,阁下,”西尔弗说,“当我在一艘商船上做厨师的时候,我在那儿汲过水。”
“下锚处在南边,一个小岛的后面,我猜想?”船长问道。
“是,阁下;他们叫它‘骷髅岛’。那曾是海盗出没的主要地点,我们船上有个人知道他们给它起的所有的名称。北边的那座小山他们叫做‘前桅山’;从那儿向南看,并列的是三座山——前桅、主桅和后桅,阁下。
但是主桅——就是大的、上面有云的那座——他们通常叫它‘望远镜山’,因为当他们在锚地洗船时,总派个人在那里担任观望;因为他们就是在那儿洗船,阁下。不当之处,请您见谅……”
“我这里有张图,”斯莫列特船长说,“看看是否与图上的地方吻合。”
当高个子约翰接过这张图时,他的眼睛在眼眶子里燃烧起来;但是,我一看到这担新的纸就知道,他肯定是要失望了。
这不是我们在比尔?彭斯的胸膛上找到的那张地图,而是一张精确的复制品,所有的东西上面都有——名称、高度和水深——就只没有红色的十字记号和标注的说明。西尔弗一定恼怒到极点,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并将其隐藏了起来。
“是这样,阁下,”他说,“肯定就是这个地点;并且画得相当的精确。我奇怪那是谁画的呢?海盗们太无知,画不出来,我估计,啊,这就是了:‘凯特船长下锚处’——正是我的船友叫它的名称。
这里有一道很强的水流从南边过来,然后沿西岸向北流去。你是对的,阁下,”他说,“至少,要是你想进港修整一下的话,要在这里收帆,靠拢下风岸,再也没有比这一带水域更适宜的地方了。”
“谢谢你,兄弟,”斯莫列特船长说,“过后我还要问你,给我们帮帮忙。你可以走了。”
我对约翰公开承认他对这个岛的了解时所表现出来的冷静感到吃惊,并且我承认,当我看到他走近我时,我都吓傻了。可以断定,他不知道我在苹果桶里偷听了他的作战会议,然而,直到这时,我对他的残忍、口蜜腹剑和威力仍是那样的恐惧,以致当他把手搭到我肩上时,我几乎不能遏制地战栗起来。
“啊,”他说,“这儿是个可爱的地方,这个岛——对于一个小伙子来说,上到那上面是真好啊。你可以洗海水浴,你可以爬树,你还可以打山羊,你真的可以;并且你自己还可以像头山羊似地爬到那些小山顶上哩。
啊,它使我重又年轻起来啦。我快要忘掉我的木腿哩,我真的快要忘掉啦。年轻、有十个脚趾头,多好啊,你要明白这一点。什么时候你想去寻幽探胜了,只要跟老约翰打个招呼,他就会为你配制一份快餐,让你随身带上。”说完他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开、下去了。
斯莫列特船长,乡绅,还有医生,正聚在后甲板上谈着话,尽管我是那么的急于把我的经历告诉给他们,但却不敢公开地打断他们。当我还在心里焦急地寻找着某种可能的理由时,利弗西医生把我叫到了他的身边。
他把他的烟斗拉在下面了,而他又离不了烟,意思是让我给他取来;一旦我走到离他足够近、不致被旁人听到的地方,我就立刻把话说了出来:“医生,我有话要说。叫船长和乡绅到下面特舱里去,然后找个借口让我下去。我有可怕的消息。”
医生脸色略微一变,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
“谢谢你,吉姆,”他说,声音很大,“我想知道的就这些。”好像他问了我个问题似的。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重新和另外两个谈起话来。他们在一起商谈了一会儿,尽管他们谁都没流露出惊愕的表情,也没提高嗓音,或是嘘烯一番,但是显然医生已经传达了我的要求,因为接下来我就听到船长给乔布?安德森下了一道命令,之后全体船员都被哨子召集到了甲板上。
“弟兄们,”斯莫列特船长说道,“我有话要对你们说。我们已经看到的这块陆地,正是我们一直航行所要到达的地方。特里罗尼先生,这位众所周知的、非常慷慨的绅士,刚刚问了我一两句话,
而我告诉他,船上的每一个人,从上到下,都尽到了他的职责,比我要求的做得还要好,因此,他和我,以及医生,准备到下面的特舱去,为你们的健康和好运干杯,同时也为你们备了些水酒,来为我们的健康和好运干杯。
我将告诉你们我是怎样看待此事的:我认为这是慷慨之举。而如果你们也和我想得一样的话,你们就为办这件事的先生来一个痛快的水手式的欢呼吧!”
跟着就是欢呼——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这喊出来的声音是那样的饱满和热烈,以致于我承认我很难相信,正是这些人在密谋要放我们的血。
“再给斯莫列特船长来一个!”当第一个欢呼平息下来后,高个子约翰喊道。
于是这个欢呼也热烈地进行了。
三位先生在欢呼的高潮时刻退到下面去了,不一会工夫,有话传来,要吉姆?霍金斯到特舱去。
我发现他们三人围坐在桌旁,面前摆着瓶西班牙葡萄酒和一些葡萄干,而医生正不停地吸着烟,假发套放到了腿上,而我知道,那是他激动的迹象。因为这是个温暖的夜晚,后窗便开着,因而你可以看到月光在船尾留下的那道浪迹上闪耀。
“喂,霍金斯,”乡绅说,“你有话要说,那就快说吧。”
我照办了,并且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西尔弗谈话的全部详情。直到我讲完,没有人来打断我,他们三人中也没有谁动一动,只是从始至终把眼睛盯在我身上。
“吉姆,”利弗西医生说道,“坐下来。”
接着他们让我挨着他们在桌边坐了下来,给我倒了杯葡萄酒,又往我手里塞满了葡萄干,而且他们三个,一个接一个地轮番向我颔首致谢,还为我的健康、好运和勇敢干杯。
“那么,船长,”乡绅说道,“你是对的,而我错了。我承认我是头蠢驴,现在我等待所从你的命令。”
“我也不比驴子聪明,先生,”船长答道,“我从未听说过有哪帮船员图谋叛变而事前不露迹象的哩,这样任何一个头上长眼的人都有可能看穿这鬼把戏,进而采取措施。但是这帮船员,”他又加了一句,“骗过了我。”
“船长,”医生说,“请允许我说,这全是那个西尔弗捣的鬼。真是个让人高看一眼的家伙啊!”
“把他吊在帆衍的顶端,那他才真让人高看一眼哩,先生,”船长答道。“但这都是说说而已,没有任何意义。我有三四点想法,要是特里罗尼先生允许的话,我可以讲出来。”
“你,阁下,是船长。你讲话便是。”特里罗尼先生庄严地说。
“第一点,”斯莫列特先生开口道,“我们必须继续行进,因为我们不能掉头。要是我下令掉头的话,他们会立刻起事的。第二点,我们眼下还有时间——至少,能到找到宝藏的时候。
第三点,还有忠实可靠的人。这样,阁下,这就是个是迟些还是早些进行打击的问题。而我的建议是,正如俗语所说,把握时机,然后在某一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估计,我们可以仰赖你家里的仆人吧,特里罗尼先生?”
“就如同我本人一样值得信赖。”乡绅断言。
“三个,”船长计算着,“加上我们是七个,包括霍金斯在内。现在,再来看看还有哪些可靠的船员?”
“大多是特里罗尼自己雇来的,”医生说,“那些人是他遇到西尔弗前自己挑选的。”
“也不尽然,”乡绅答道,“汉兹就是我自己挑选出来的人手中的一个。”
“我确曾认为可以信任汉兹哩。”船长也跟着说了一句。
“想想他们竟然全都是英国人!”乡绅咆哮道,“阁下,我真想把这艘船炸飞了!”
“好啦,先生们,”船长说,“我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一定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同时,请保持高度的警惕。这是很折磨人的,我知道。立即打击会痛快些,但那无济于事,直到我们弄清谁是自己人。若无其事,同时伺机而动,这就是我的意见。”
“吉姆在这里,”医生说,“比任何人对我们都有用。那些人对他还不起什么怀疑,而吉姆是个机灵的小家伙。”
“霍金斯,我对你寄予莫大的信任。”乡绅接着说道。
听了这话,我开始感到相当的绝望,因为我觉得全无办法可想;然而后来,由于机遇的古怪的安排,确实是通过我,才保住了我们的平安。在此期间,不管我们愿意与否,在二十六个人中,我们只知道有七个人可以信赖;而在这七个人中还有一个孩子,这样,我们这边就是六个成人,要对付他们十九个。
第十三章,我在岸上的冒险是怎样开始的
次日清晨,我走上甲板一看,那个岛完全变了样。虽然现在风已全息,我们在夜里还是前进了一大段路,眼下正停在距离低矮的东岸东南方约半英里远的地方。灰色调的树林覆盖了岛的表面的很大部分。
诚然,一条条带状的黄沙低地和许多松杉科的大树也破坏了这均匀的色调,这些大树或卓然独立,或三五成群,高高地凌驾于其他树木之上;但总的色彩是单调、阴郁的,在树林上面,清晰地矗立着小山顶端那光秃秃的岩石。
所有的山都是奇形怪状的,而那座高达三四百英尺的全岛最高峰“望远镜山”的轮廓也最为奇特,它高高耸立,几乎每一面山坡都很陡峭,但是到了顶上却突然削平,好像一座安放雕像的平台。
随着伊斯班袅拉号船身的摆动,排水孔几乎没到了水下。帆的下桁像要把滑车扯下来,舵左碰右撞,砰然作响。整个船身辗轧着、呻吟着、颠簸着,如同一所作坊。
我不得不紧紧抓住后牵索,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因为我虽然在航行时适应了海上的颠晃,但像这样站在那里像只瓶子似地转,站稳不发晕的本事我还没学会,特别是在早上空腹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这个——也就是这个岛屿的模样,包括它灰色、忧郁的林子和岩石裸露的峰顶,以及我们可以看到和听见的浪击陡岸的飞沫和轰鸣——总之,尽管日头照着,明媚而和暖,岸上的鸟绕着我们四周鸣叫着捕食鱼类,
你会想到,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海上航行后,任何一个人都会兴高采烈地上岸去走走,但是,就像俗语说的,我的心沉到了底;从第一眼见到陆地起,我一想到这个宝岛就厌恶透顶。
我们有一上午的枯燥工作要做,因为一丝风也没有,必须放下小划子,载上人,用绳索拖着大船走上三四英里绕过岛角,通过那狭窄的入口,进入到骷髅岛后面的港湾。
我自告奋勇地上了其中的一个划子,当然,我并没有多少事可做。天气热得使人发昏,人们一边干一边发出强烈的抱怨。安德森是我这条划子上的头头,他非但不使船员们保持秩序,反而同那最能骂的人一样大声地发着牢骚。
“瞧着吧,”他说,夹着一声诅咒,“长不了啦。”
我想这是个极坏的征兆,因为,直到这天以前,人们都干得很欢,并且都心甘情愿地,但一看到这个岛,纪律的约束就松弛了。
高个子约翰一路上站在舵手旁边指引大船进港。他对这个入口了如指掌。尽管测水的人用测链测得的水深每一处都比图上标的深些,约翰却一次都没犹豫过。
“退潮时这里水冲得急,”他说,“把这里的入口挖了,可以说就像铲子铲似的。”
我们在图上标的锚地下了错,离主岛和骷髅岛两岸各约三分之一英里。水底是干净的沙砾。我们抛锚的响声惊起了成群的飞鸟,它们在林子上空盘旋着、鸣叫着,但是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又都落了下来,一切又归于沉寂。
这个地方完全被陆地包围着,被树林所掩蔽,树木一直长到满潮时的水位。海滩非常的平坦,小山这儿一座、那儿一座地矗立在一段距离之外,形成了个圆形剧场的形状。两条小河,或者不如说是两个沼泽,汇人了这个池塘,要是你想这么叫这个港湾的话。
而环绕这一带的岸上的植物叶子都泛着有毒的光泽。从船上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房屋,也没有栅栏,因为它们都被遮蔽在丛林中了。要不是随身带的那张地图,我们几乎以为自己是这个岛露出海面以来头一个在此下错的哩。
空气纹丝不动,除了半英里外惊涛拍岸、撞击峭壁的轰鸣,再没有别的声音了。锚地笼罩着一股特殊的霉味——一股叶子潮湿和树于腐烂的气味。我注意到医生嗅了又嗅,就像一个人在闻一只臭鸡蛋。
“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宝藏,”他说,“但我以我的假发打赌,这里肯定有热病。”
要说水手们在划子上的举动已是一种警告的话,那么当他们来到大船上时就变成一种真正的威胁了。他们聚在甲板上纷纷议论着。
命令他们做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招来冷眼,即使一时遵命去做了,也是勉勉强强、漫不经心的。即便最老实的人也受到了感染,因为船上没有一个能去纠正别人行为的人。显然,哗变像块雷雨前的乌云一般笼罩在我们上方。
但并不只是我们这帮特舱里的人察觉到了危机。高个子约翰从一堆人的身边走到另一堆人的身边,卖力地活动着,竭尽全力地劝说着,做出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更好的榜样的姿态。
他在积极主动和温顺谦恭方面做了超水平的发挥;他对每一个人都微笑。一旦一项命令发布,约翰就会马上架着他的拐,用世界上最欢快的腔调应道:“是,是,先生!”而当没有什么事可做的时候,他就一支接一支地唱歌,似乎想掩盖其余人的不满。
在那个阴郁的下午表露出的所有阴郁的征兆中,高个子约翰表现出的这种明显的焦虑是那最坏的。
我们在特舱中举行了一次军事会议。
“阁下,”船长说,“要是我冒险再下一道命令,全船人就会立刻来造我们的反。你看,阁下,情况就是如此,我受到了无礼的顶撞,不是吗?好,要是我回嘴,一眨眼就会刀枪相见;要是我不,西尔弗就会看出里面有鬼,计划就会泡汤。现在,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这又是谁呢?”乡绅问。
“西尔弗,阁下,”船长答道,“他和你我一样急于把事情平息下去。这是他们之间的小小分歧,一旦他有机会,就会说服他们,而我打算做的就是给他这种机会。我们将准许船员们到岸上呆一个下午。
要是他们全都上岸的话,我们就可以据守住大船来作战。要是他们谁也不去,好吧,那我们就把住特舱,上帝保卫正义的一方。要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上岸,你记住我的话,阁下,西尔弗会把他们像带领绵羊似的带回到船上来。”
事情就这么定了。装好弹药的手枪全都发给了忠实可靠的人;亨特、乔埃斯和雷卓斯使我们信心大增,因为当他们听到消息后并没怎么惊讶,而且精神比我们预想的要好。于是船长就走到甲板上向船员们讲话。
“弟兄们,”他说,“我们遇到了个大热天,全都累坏了,精神不佳。到岸上走走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划子仍在水里,只要你们愿意,可乘划子到岸上去呆一个下午。日落前半小时我将鸣枪召唤你们返船。”
我相信这些愚蠢的家伙们一定以为一到岸上宝藏便垂手可得;因为他们所有的温怒立刻一扫而光,发出的欢呼声在远山激起了回响,再一次地惊起了鸟群,在锚地上空盘旋着惊叫不已。
船长太明智了,决不碍他们的事。他一转眼就走开了,留下了西尔弗他们,由西尔弗来安排;我想他这样做也好。要是他留在甲板上,他就无法再装聋作哑。这一点明白如昼。西尔弗是船长,而且手下有一帮图谋叛乱的船员。
老实的人手——很快我就得到证实,船上还确有这样的人在——一定是些很迟钝的家伙。或许,我进一步猜想,事情的真相是,所有的人手都被坏头头带坏了——
只是有些程度重些有些程度轻些而已,极少数几个大体上还是好人,他们不愿被利诱或威胁着走得太远。吊儿郎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回事,而夺船、谋害大批无辜的性命则完全是另一码事。
最后,不管怎么说,这帮人总算分派好了。六个人留在大船上,其余的十三个,包括西尔弗,开始上划子。这时我的脑海中产生出第一个疯狂的念头——多亏它,我们后来才得以逃生。
既然西尔弗留下了六个人,显然我们这帮人不能把船夺过来;但既然只留下了六个人,同样也很清楚,特舱这边也不是非用我帮忙不可。我立刻想到了上岸。眨眼间我便溜过了船舷,把身子蜷在最近的一条划子的船头板下,几乎就在同时,它就出发了。
没有人注意到我,只是船首的桨手说了句:“是你吗,吉姆?把头低下。”但是西尔弗从另一条划子上敏锐地扫视过来,喊了一声,以便确定是否是我;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后悔这样做了。
水手们竞先向岸划去,但是我乘的划子,由于起划略早,舟身较轻,配备的桨手好一些,远远地划在它的同伴的前头,船首一头插在岸上的树丛里,于是我一把拽住根枝条,荡了出去,接着便钻进了最近的灌木丛,这时西尔弗和其余的人还在身后一百码的地方哩。
“吉姆!吉姆!”我听他在喊。
但是你猜得到,我是不会理会的。我连蹦带跳地躲闪着,向前钻,笔直地飞跑着,直到再也跑不动了为止。
第十四章,第一次打击
从高个子约翰手下溜掉,我得意极了,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起我登上的这块陌生的陆地的风光来。我穿过了一大片长满杨柳、芦苇和许多古怪的、我不认得的植物的沼泽地,现在我来到了一片约一英里长的起伏不平的沙地的边缘。
这里点缀着少量的松树,还有大量的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样子略似橡树,叶色则淡如杨柳。在这片开阔地带的远处,矗立着一座双峰小山,它的两个嶙峋的峰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现在头一次尝到了探险的乐趣。这个小岛无人居住,我的船友们又被我甩到了后面,前面除了不会说话的鸟兽外,也并无别的活物。我在树木间东走西转。
到处都是我叫不出名目的开花植物,还到处有蛇,有一条从凸出来的岩石边上昂起了头,向我发出像陀螺飞转时的嘶嘶声。我丝毫没想到它会是个死敌,而那声音正是大名鼎鼎的响尾蛇的特征。
接着我走进一条长长的灌木林带,那里尽是些状似橡树的树——后来我听说它们叫做长生或长青橡树,它们像黑莓那样矮矮地蔓延在沙地上,枝条奇特地扭曲着,树叶密得像茅草一样。
这条灌木林带从一个沙丘顶上延伸下来,愈往下树长得就愈高,铺开得也愈广,一直到了一片开阔的、长满芦苇的沼地边缘,附近的一条小河就是从这里流向锚地的。沼泽在毒日头下泛着气泡,望远镜山的轮廓就在这蒸腾的雾气中微微颤动。
芦苇丛里骤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一只野鸭嘎的一声飞了起来,跟着又飞起来一只,很快,整个沼地上空便黑压压地布满了这尖叫着盘旋的飞鸟。我立刻作出判断,这一定是和我同船的一些船友正沿着沼地的边缘向这边靠来。
果然不出所料,因为很快我就远远地听到一个人低低的说话声,当我继续侧耳倾听的时候,这声音便愈来愈大、愈来愈近了。这可把我吓坏了,于是我爬到最近的一棵长生橡树下面,蜷伏在那里,像只耗子似的屏息静听。
另一个声音答话了;于是前面那个声音——现在我已辨认出是西尔弗的声音——又继续絮叨起来,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只是偶尔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一下。从语气上听来,他们谈得很认真,几乎可以说是激烈,但是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谈什么。
最后双方似乎都住了口,可能是坐下来了,因为不仅他们没有走得更近,而且鸟儿们也开始安静下来,在沼地里重新栖息下来。
这时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既然我如此莽撞地跟着这些亡命徒上了岸,至少我应当去偷听一下他们的集会;这样,摆在我面前的明显、直接的任务就是,在那些歪歪扭扭的树木的掩蔽下,尽可能地爬得离他们近些。
我能相当准确地辨别出谈话人所在的方向,不仅是通过他们的声音,还根据鸟儿的动静,因为仍有几只鸟在侵入者的头顶上惊恐地盘旋着。
我四肢着地、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他们爬去,直到最后,我抬头向叶隙中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沼地旁一小块绿色的谷地;高个子约翰和另一个水手正面对面地站在那里谈话。
太阳直射在他们身上。西尔弗已经把他的帽子扔到了他旁边的地上,他的光滑、白皙的大脸盘正热切地闪着光,对着另一个人的脸,作出一副恳求的表情。
“伙计,”他正在说,“这正是因为我看你是尘土里的金子——尘土里的金子,你要明白这一点!要不是我特别喜欢你,你想我会在这里向你报警吗?一切都已成定局——你再也改变不了这局面了;我的话是要你保住脑袋,要是被那些野家伙中的一个知道了,他们会怎样拾援我,汤姆——嗯,你说说看,他们会怎样拾援我?”
“西尔弗,”另一个人说——我看到他不仅涨红了脸,嗓音也像乌鸦似的沙哑,而巴还像绷紧的绳索般发颤——“西尔弗,”他说,“你老了,又是个正派人,至少有这么个名声;
你也有钱,这是许多穷水手所没有的;要是我没看错,你又敢作敢为。难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要被那些乌七八糟的无赖牵着走吗?你犯不着!上天明鉴,我宁可马上失掉我的手,要是我背叛我的职责——”
接下来,他突然被一个吵嚷声打断了。我刚刚发现了一个正直的水手——就在这里,而与此同时,又传来了另一个消息。在沼地老远的那边蓦地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叫喊,接着又是一声,然后便是一声可怕的、拖长的惨叫,在望远镜山的山岩激起了好几声回响,
沼地的鸟再次成群地振翅惊飞,把天都遮住了。过后很久,这临死前的呼号还在我的脑海中回响,虽然周围又复归寂静,只有归鸟人塘的扑翼声和远处的涛声打破着午后的沉寂。
汤姆听到这叫喊,像马被靴刺踢了似地跳了起来,但是西尔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站在原地,轻松地倚着他的拐,像一条伺机进攻的蛇一样注视着他的同伴。“约翰!”那个叫汤姆的水手说,伸出了他的手。
“住手!”西尔弗叫道,跳后了一码,在我看来,迅捷、平稳,犹如熟练的体操家。
“听你的,住手可以,约翰?西尔弗,”另一个说道,“是你心里有鬼,才会害怕我。但是,看在上帝分上,告诉我那边怎么了?”
“那边?”西尔弗微笑着答道,但比以前更戒备了,他的眼睛在他的大脸盘上不过针尖大小,但却像玻璃屑般地发着光。“那边?哦,我估计是艾伦。”
听了这个,可怜的汤姆像个英雄似地振奋起来。
“艾伦!”他叫道,“愿这个正直的人的灵魂得到安息!至于你,约翰?西尔弗,长久以来你一直是我的弟兄,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了。即使我像条狗似地惨死,我也要死在我的岗位上。你们已经杀死了艾伦,对不对?也杀了我吧,只要你做得到。但是我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说完,这个勇敢的人转身背对着厨子向岸边走去。但是他注定走不了多远。随着一声嚎叫,约翰攀住一根树枝,把他的拐杖猛地掷了出去,这支原始的投枪呼地在空中飞过,它的尖端向前,击中了可怜的汤姆,力猛无比,正中两肩中央的背脊。他的双手向上张开,发出一种喘息,倒下了。
他伤得是轻还是重,我无从得知。从声音推断,他的那段背脊很可能被当场击断了。但他连恢复知觉的时间都没给留下。西尔弗虽然缺了一条腿和拐杖,却敏捷得像个猿猴,一眨眼就跳到了他的身上,将一把刀子两次齐柄戳进这个已经丧失抵抗力的躯体里。
从我隐蔽的地方,可以听见他在行凶时发出的呼呼的喘息。我不知道晕厥是怎样一回事,但我确实知道,接下来有片刻工夫,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天旋地转;西尔弗、乌、高高的望远镜山峰顶,一圈又一圈地转,在我眼前颠来倒去,在我的耳朵里,万钟齐鸣,还有远远传来的人的喊叫。
当我缓过劲儿来的时候,那个魔鬼已恢复了常态,拐夹到了胳膊底下,帽子戴到了头上。就在他面前,汤姆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但是这个凶手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用一把草擦拭他那把带着血污的刀。
其余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太阳仍旧无情地炙烤着那冒着气的沼泽和高高的山尖,而我几乎不能相信,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就在一刻前,的的确确发生了凶杀,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残忍地被剥夺了。
但是这会儿约翰把手放到了口袋里,掏出了个哨子,用它吹了几个不同的音调,那声音就在炎热的空气中传播开了。当然,我说不上来这个信号的含义,但它立刻唤醒了我的恐惧。更多的人将会来到这里。
我可能被发现。他们已经于掉两个正派人了,在汤姆和艾伦之后,会不会要轮到我?我立刻开始逃命,以最快的速度、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向回爬,直向林中比较开阔的地带爬去。
当我正爬着的时候,我可以听到那个老海盗正和他的伙伴们互相打着招呼,这危险的声音使我像长了翅膀一样地快起来。一离开丛林,我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起来,几乎不去辨别跑的方向,只要能离开那些凶手们就好;而当我跑时,恐惧却愈来愈大,最后到了几乎发狂的地步。
事实上,有谁能比我更倒霉?当鸣枪返船的时候,我怎么敢和那些沾满了血腥的魔鬼们一起坐在划子里?他们中谁若是看到我,难道不会把我像只鹭鸶似的拧断脖子?
但若是我不在,不就又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证据,说明我有所察觉、知晓内幕?全完了,我想。再见了,伊斯班袅拉号;再见了,乡绅、医生,还有船长!除了被饿死,或被叛乱之手杀死,我别无出路了。
在我涌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就像我说的,我仍然在奔跑,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座双峰小山的山脚下,进入了岛上这样的一个地带:那里分布着更广大的长生橡树,从姿态和面积上看,更像是林木。
中间夹着几株松树,有些高五十尺,有些则将近七十尺。空气也比下面的沼地清新一些。而就在这里,一种新的危险吓得我不能动弹,心怦怦直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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