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意思的问题。

一千年前，自威廉大帝征服英格兰后，接连几代国王或许都有类似的疑问。

倘若跨时空采访下，前几任想必回答是法语，从亨利三世以后就难说了

母语，虽然字面含义为母亲的语言，但真要界定起来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当人们提到“母语”这个词的时候，想表达的概念可能是多方面的。

在不同语境中出现，含义侧重点也有所不同。

第一类含义，侧重强调学习和使用的年龄段

自幼即开始接触、学习和掌握的语言。（具体年龄难以界定，比如6岁以后开始学习，并一直在生活中使用的，是否可以算是母语？）

持续运用到青少年或以后的语言。（如果自幼学习使用，但15岁以后由于移居等原因，几乎在生活中再也不接触这门语言，那么到35岁的时候，这门语言是否还算是母语？）

第二类含义，侧重强调根源性

一个人认定的民族语。（这比较好理解。有很多自幼就已将所在地的通用语言作为日常交流载体的人，其中多数仍将本族语认定为母语，即使对“母语”掌握程度远低于通用语言。）

第三类解释，侧重强调习得方式

不借用其他语言而习得的语言。（假如一个人5岁开始学习第二语言，但是父母教他时借助了第一语言；另一个人10岁开始学习第二语言，但学校用的是直接教学法，跟这门语言的母语者互动学习并在日常交流中使用。那么哪个人的第二语言可以算是母语？或者都不算？）

开篇提到英国王室的母语问题，就可以作为典型例子来看。

诺曼王朝和金雀花王朝的王室母语变迁

征服者威廉在法国诺曼长大，成为英国国王后，从43岁起开始学习英语，据称最终也没有达到基本应用的程度。他的母语是诺曼法语，不是英语，这点没有疑问。

威廉大帝的幼子亨利，日常使用的语言也是诺曼法语，但也能讲一点英语。

即位成为亨利一世后，他迎娶了苏格兰公主玛蒂尔达为王后，她的母语是英语。另外，这一时期，苏格兰盖尔语也还很强势，王室成员通常也能用盖尔语发号施令。

苏格兰盖尔语和英语间的差别绝不是“方言”层面的，甚至比英语和法语的差别更大。

亨利一世虽然子嗣众多，但合法子女只有两个，其中女儿和母亲同名，也叫玛蒂尔达，最终成为了王室继承人，她讲诺曼法语和英语，具体哪种算是母语已经不太清楚。

玛蒂尔达和法国昂茹伯爵乔弗里（母语为法语）结婚，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金雀花王朝的亨利二世。

直到这时，诺曼王朝和金雀花王朝虽然统治着英格兰，国王也开始在英国生活较长时间，但从身份认同上仍然算是“法国人”。

亨利二世应该是个“多语者”，据传能听懂若干种语言（很可能主要是些罗曼语言），但只会讲法语和拉丁语。对于英语，他大概像我们现在的大部分英语学习者一样，学过，能稍微听懂点，但若和英国臣民交谈还是需要翻译的。

自亨利二世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每位英格兰国王的王后，几乎都是法国人。王子的母亲自然也是不讲英语的。

这些国王通常一部分时间住在英格兰，一部分时间住在法国，但他们认同和事实上的母语很可能都是法语。

他们所说的法语被称为盎格鲁法语，与在巴黎方言基础上形成的标准法语有明显区别

值得注意的是，起草这一时期的正式书面文件，用的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而是拉丁语。

根本性的变化，发生在一百多年后。

在法国国王腓力二世的进攻下，金雀花王朝最终丢失了诺曼底，血统上属于“法国人”的王室贵族不得不逐渐正视自己已经只是“英国人”的现实。法语逐渐失去了作为英国王室“母语”的理念基础和现实意义。

到13世纪末，已经有不少贵族成员在使用英语编写的教程来学法语了。

亨利三世在位时期，已有用拉丁、法、英三语行文，他的儿子爱德华一世以英语命名，能够熟练使用英语，而此后的爱德华二世、爱德华三世、黑太子爱德华，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英语已经可以算是母语之一了。虽然他们也能运用法语，但在这时，王室贵族学习法语更主要的已不是出于对“母语”的传承，而是因为法语开始在欧洲大陆兴起，成为英国上层热衷的“外语”。从词汇变迁上也能看出，这时影响英语的主流，已由诺曼人的盎格鲁法语转变为巴黎的标准法语了。

这段过渡时期的很多英国王室成员，就有点类似于问题描述的情况：血统和原本自我认同的是法国，实际上在英国长大，父母讲法语，从小学英语。

最终，或许只能从使用习惯和运用能力上，界定哪门语言具备了“母语水平”吧。

在类似环境中长大的人，可能成为“双母语者”，也可能只有其中一门能像母语那样自如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