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敦

列维斯特劳斯一个人类学者的专业中应

发布时间:2021/12/20 18:51:33   点击数: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Levi-Strau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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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秋天,是个礼拜日,早上9点钟的一通电话决定了我一生的职业。打电话的人是布格列(CélestinBouglé),当时他是高等师范学院的领导。过去几年来,他表示对我印象不错,不过保持相当距离:原因之一,我并不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另外,即使我是的话,我也并不属于他非常热心的为之安排升迁机会的小圈子。他打电话给我一定是他想不出有其他更合适的人,因为他单刀直入:“你是不是还想要研究人类学?”我的回答是:“是,毫无疑问,是要。”“那么你就去申请到圣保罗大学教社会学课程。圣保罗郊区到处都是印第安人,你可以利用周末去研究他们。不过,你必须在中午以前给乔治·杜马[注]一个肯定的答复。”

[编者注]乔治·杜马(GeorgesDumas,-),法国医生、心理学家。他出生于法国加尔省,年出任巴黎医学院精神病临床心理学实验室主任,年成为索邦文学院实验心理学副教授,年升为正教授。杜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情绪问题上。他努力把观察到的情况与它们的生理起因联系起来,运用他对神经功能的理解实施实验室技术,他的研究在《悲伤与喜悦》和《微笑与情绪表达》等论著中得到解释。精神病学和实验心理学这一双重任务在他的观念里达到统一,即认为在正常和病理之间具有连续性。同样的生物规律和心理规律产生“正常”和“变态”的结果。他的研究对法国和其他国家,特别是拉丁美洲,曾产生深刻的影响。

巴西、南美洲在当时对我并无多大意义。不过,我现在仍记得非常清晰,当我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提议时,脑海中升浮起来的景象。我想象一个和我们的社会完全相反的异国景象,“对蹠点”(位于地球直径两端的点)这个词对我而言,有比其字面更丰富也更天真的意义。如果有人告诉我在地球相对的两面所发现到的同类的动物或植物,外表会相同的话,我一定觉得非常奇怪。我想象中的每一只动物、每一棵树或每一株草都非常不同,热带地方一眼就可看得出其热带的特色。在我的想象中,巴西的意思就是一大堆七扭八歪的棕榈树里面藏着设计古怪的亭子和寺庙,我认为那里的空气充满焚烧的香料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这种嗅觉上的幻想应该是因为在潜意识里我知道Brésil(巴西)和grésiller(焚烧的噗噗声)的音非常接近,这两个词的发音如此接近,一直到现在每次我想到巴西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是焚烧中的香料。

摄影:巴西摄影师ThiagoVidotto

事后加以考察,这些想象的意象并不见得是那么随意。我后来学到,一个情境的真相并不能在日常的观察中看到,而是要在一种有耐心的,一步一步慢慢来的蒸馏过程中去寻找,像语音上的类似使我想到香料这件事实,可能鼓励我去演练一种自发自动的双关语,用来作为一种象征的解释工具,那种象征的解释当时我还无法明白地提出来。探险应该不是单纯地走过很多表面上的距离,而应该是一种深入的研究:一件一闪即逝的小插曲,一片风景的片面,或是一句偶然听到的话,可能就是了解及解释整个区域的唯一关键所在,如果缺少那个关键,整个区域可能就一直不具任何意义。

在当时,布格列所说的有一堆印第安人的话给我带来其他的问题。我想他误以为圣保罗是个土著的小镇,最少其郊区住满土著,他误以为圣保罗大概和墨西哥市或特古西加尔巴(洪都拉斯)(Tegucigalpa)差不多。他是哲学家,曾写过一本书叫做《印度的种姓制度》(TheCasteSysteminIndia)。他从来没想到是不是最好先去印度一趟,亲眼看看其实际情况(那本著作年版的序里有“事件变易不居,制度则长存”这样的豪语),他不认为土著人民所要生存的条件本身会对人类学研究有重大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他并非具有此类漠不关心想法的唯一的官方社会学家;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例子今天还是存在。

不论如何,当时我自己也非常无知,便相信了那些可以很方便的纳入自己计划里面的幻想,特别是连乔治·杜马自己对这个问题也并没有清楚的概念。在土著社会还没有完全被消灭以前,杜马曾到过巴西南部,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他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人是独裁者、封建地主和喜欢艺术的有钱人等,他们并不能就这个问题给他任何启示。

摄影:巴西摄影师VitorAndrade,现居纽约

因此,当马格利特(VictorMargueritte)带我去参加午餐会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在餐会上听到巴黎的巴西大使表示官方的观点说:“印第安人?哎哟!亲爱的先生,他们在几年前就全部不见了。这是我的国家历史上很悲哀、很可耻的一段。但是16世纪的葡萄牙殖民者是一群贪婪残忍的人。他们具有那个时代常见的野蛮性,这实在也怪不得他们。他们把印第安人捉来,绑在炮口上,然后轰成碎片。印第安人就是这样不见了。社会学家可以在巴西发现很多非常有趣的事情。但是印第安人么,忘掉算了,你一个也看不到……”

现在我回想起这一段话,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即使是出自年的granfino(上层统治阶级)口中,还是不可思议。当时巴西的秀异分子(令人高兴的是现在已有所改变了)容不得任何人提起印第安人或是巴西内地的原始情况,不过他们倒会承认,有时甚至自己说出来,他们的长相之所以会有些异国情调是因为他们的曾祖母可能有印第安人血统。不过他们绝对不愿意承认他们的长相之所以有些奇特是因为他们有黑人的血统。在葡萄牙帝国统治的时代,这些秀异分子的祖先倒是觉得有黑人血统并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情。拿曾任巴西驻法大使的苏沙-丹塔斯(LuisdeSouza-Danta)来说,他毫无疑问有印第安人血统,而他也很可能以此为傲。但是他是一个旅居国外的巴西人,而且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移居法国,早已忘记他自己国家的真实面貌。在他的记忆里,真相早已被一种流行的、官方的理想化看法所取代。在他还记得的一些细节里面,我想他喜欢贬低一下16世纪的巴西人,以免触及他父母那一代的男人所最喜欢的一种娱乐,或许他年轻的时候也仍然进行过那种娱乐活动。医院去收集天花患者的衣服,然后把那些有天花传染菌的衣物和其他的礼物一起挂在印第安人经常走过的小径上面。这种休闲活动造成相当可观的成果:年地图上面的圣保罗邦,面积和法国差不多,其中三分之二的地方被标示为“只住印第安人的未知地带”。等到年我到圣保罗的时候,那些地方连一个印第安人也没有,除了少数几家人在礼拜天跑到山托斯(Santos)海滩去卖所谓的特产以外。值得庆幸的是,圣保罗的郊区在年时,虽然是连一个印第安人也没有,但是往内陆走个公里,还是可以找到一些印第安人。

摄影:巴西摄影师BrunoAlencastro

在结束关于此段时期的追忆以前,我必须暂停一下,对那个我有机会窥望一下的世界再亲切地望它一眼。由于马格利特的关系,我才得以认识那个世界(就是他介绍我与巴西大使馆的人认识的)。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曾替他工作过一段时间,以后也一直保持友善的关系。那时的工作是负责出版他的一本书——《人类的祖国》(Lapatriehumaine)。工作的内容包括带着他自己亲笔签名的书本,代他送给多个巴黎的名人(他坚持送书的时候必须说是大师送的书)。此外,我还得写新闻稿,建议写书评的人有哪些片段或许他们可以用得上,等等。我对他的记忆一直非常鲜活,不只是因为他对待我一直都很有礼很客气,而且还因为他本人和他的著作所形成的对比矛盾(这种事情最容易给我造成难以磨灭的印象)。他的作品看起来又天真又粗糙,虽然其中也含有相当宽宏的感情,但是他这个人却值得回忆。他的脸具有哥特式天使像常见的那种女性的阴柔迷人和细致之感;他的举动又具有本能的高贵性,这就使他的缺点——爱好虚荣是其中之一——不至于令人厌恶或令人惊异,因为这些缺点都似乎变成是他特别的性情与智识能力的一些征象而已。

他住的地方是一间老式的资产阶级公寓,非常宽大,位于第17区(巴黎),现在他仍住在那里,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他太太非常辛勤地照顾着他。他太太本人,年龄(年龄会把年轻时候才会发生的身体上与道德上的特征相互混淆之情况消除)使她那一度曾被称赞为“痛快”的个性变成丑陋与易怒。

他很少见人,因为他相信年轻人没人能欣赏他的长处,还因为他曾被官方圈子摒弃过。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把自己的架子抬得那么高,他觉得越来越难找到可以沟通的人。我从来没能确定,到底是自然产生的结果或是经由特意的选择,他和少数几个人共同创立一个国际超人联盟,只有五六个成员,其中包括凯瑟琳(Keyserling)、雷蒙(LadislasReymond)、罗曼·罗兰(RomainRolland),我想爱因斯坦也曾加人过一段时间。这个联盟的基本关系是,每次其盟员出版一本书的时候,散居世界各地的其他盟员马上称誉那本著作为人类天才的最高表现之一。

但是最令人感动的地方是马格利特想一个人挑起整个法国文学遗产的重担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份天真。他出身于文学世家对他的这项抱负有相当帮助;她母亲是马拉美(Mallarmé)的表姊妹,因此他的装模作样里面可以用不少掌故和回忆做后盾。他提到左拉、龚古尔、巴尔扎克和雨果的时候,好像他们是他的叔叔伯伯或祖父母,好像他们都把遗产交给他保管似的。当他很不耐烦地大声说“他们说我的作品没有风格,巴尔扎克呢?他有什么风格?”的时候,人家会以为是置身于帝王世家之后的面前,好像他是在提起他祖先那有名的热情奔放的脾气,以便开脱自己的错误似的。凡人似乎应该把那些事情看做是被官方认可的对当代历史上的一些大变动之解释,而不只是一些个人的特征,因此也就应该很高兴能够看到那些脾气还可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出现。比他更有才华的作家不在少数不过,他们很少能够像他那样优美地对自己的职业怀有这样贵族的想法。

绘画:巴西插画师WillianSantiago

出发

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然而,现在我预备讲述我自已的探险经历。话说回来,我是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终于决定这样做的。我最后一次离开巴西,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在这15年中间,我好几次都计划开始进行我目前要做的工作,但每次都因为一种羞辱与厌恶之感而无法动笔。每次我都自问: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把这些无足轻重的情境,这些无甚重大意义的事件详详细细地记录下来呢?一个人类学者的专业中应该不包含任何探险的成分;探险只是人类学者工作过程中无可避免的障碍之一,只会使人类学者平白失去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有效工作时间;有时因为找不到报导人而浪费好几个小时;有时是因为饥饿、疲倦或生病而白费时光;另外还有在原始森林深处生活所无可避免的,像服兵役那样非进行不可的一千零一种烦人而又不得不做的杂事,把光阴平白消耗掉,毫无结果……单是和我们所要研究的对象接触,就必须花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这并没有使我们的专业增添任何价值,反而应该被看成一种障碍。为了能花几天或几个小时的时间去记录一个仍然未为人知的神话,一条新的婚姻规则,或者一个完整的氏族名称表,我们可能必须赔上半年的光阴在旅行、受苦和令人难以忍受的寂寞上;但是,再拿起笔来记录下列这类无用的回忆与微不足道的往事:“早上五点半,我们进人雷齐费(Recife)港口,海鸥鸣声不绝,一队载满热带水果的小船绕行于我们船只四周。”这样做,值得吗?

绘画:插画师OwenDavey

我自己觉得,这类描述居然相当受欢迎;有市场,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描写亚马孙河流域、西藏、非洲的旅游书籍、探险记录和摄影集充斥书店,每一本都强烈地要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结果是使读者无法评估这些书籍里面的证据是否有价值。看这类书籍的读者,其评断能力不但没有因这些著作而觉醒,反而要求多来一点这类精神食粮,然后狼吞虎咽一番。目前,探险已成为一种生意,做探险者并不如一般所想的那样辛勤工作努力多年,发现一些前所未知的事实;目前的探险不过是跑一堆路,拍一大堆幻灯片或纪录影片,最好都是彩色的,以便吸引一批观众,在一个大厅中展示几天。对观众而言,探险者实际上跑了多公里路这件事,似乎就把他一大堆其实待在家里也可抄袭到的老生常谈和平淡闲话,都神奇地变成有重大意义的启示录了。

从这类有图为证的演讲里,从这类旅游书籍里,我们到底学到什么呢?我们学到的是:需要几个旅行箱;船上的狗如何胡来;东拉西扯的小插曲里面掺杂着一些老掉大牙,几乎是过去五十年内出版的每一本教科书都提到的片段知识;这些陈旧的片段知识还被厚颜地(其厚颜的程度,却也正和观众的天真无知相吻合)当做正确的证据,甚至是原创性的发现来现宝。当然有些例外,每个时期也都有一些真正的旅行者:目前大受读者欢迎的作者中就有一两位。但是我的目的不在谴责骗徒,也不在赞美真诚者;我的目的是要了解法国特有的一种社会与道德现象。这种现象,在法国也还是最近才出现的。

约在20多年前,人很少旅行,普莱耶勒厅(SallePleyel)一类的演讲厅也没有现在这样,每个星期总有五六次让人在那里陈述旅游故事。那时候巴黎只有一个暗淡、冰冷、年久失修的小戏院,供人作这类活动。那戏院位在植物园角落一栋古老建筑物里面。当时博物馆之友社每个礼拜在该处举行自然科学的演讲会,也许现在还在举行。

有一架放映机装着亮度不足的灯泡,把不太清楚的影像投射到过大的银幕上,演讲者再怎么努力,都很难看清楚影像的外观,观众则简直无法分辨是画面上的影像,还是墙上的污迹,在比公告开讲时间慢了半小时以后,演讲者仍然绝望地在想,会不会有人来听演讲。每次演讲会都有几个固定听众,散坐在座位上。每次在演讲者几乎绝望的时候,演讲厅内就会跑进一大堆小孩子、小孩子的妈妈或保姆,把半个厅坐满。他们有的是要换换环境,有的只是要避一避室外的灰尘与噪音。演讲者便向这群被虫蛀的鬼魂和无法安静的小孩所组成的听众宣布他宝贵的记忆。这些记忆是他经过多少努力、细心、辛勤工作而得的结果。他的记忆受到当时当地的阴冷所影响,就在半黑暗中说话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那些记忆一件一件离他而去,一件一件掉落,好像圆石跌进古井的底部一般。

摄影:Fran?oisHalard

这就是人类学者归来的景象,只是比他出发时的仪式又更惨淡一些;法美委员会(ComiteFrance-Amerique)在现在改名为富兰克林·罗斯福路的那条街上的一栋房子里面为他饯行;那座房子没人住,会前两个小时左右,请来的职业办餐会人员会先把炉子、盘子等摆好,并且赶着抽风让空气流通,结果席间仍然弥漫着一股霉腐的味道。

大家都是在那里第一次见面,我们对此种场合的严肃并不习惯,对这里的尘埃处处和无聊无趣也不习惯,房间很大,我们围着房间中央一张小圆桌而坐,时间又不多,只够我们打扫这片设席之处。我们是一群刚开始在各个省城中学教书的年轻教师,乔治·杜马(GeorgesDumas)突发奇想,要把我们从潮湿的寒冬蛰藏中,从城里带家具的住宅里——屋里充满了一种热甜酒的气味,还有地窖和冷树枝的气味下子搬到赤道的海洋与豪华的游艇上去。往后,种种经验,和我们当时不免虚幻的想象没有什么相近的地方。旅行者往往命定如此。

在乔治·杜马写那本《论心理学》(Traitedepsychologie)期间,我曾是他的学生。每个星期一次,我记不清是星期四早晨还是星期日早晨了,一群哲学系学生在圣安妮厅碰面。厅里与窗户相对的那一面墙上,挂满了疯子五光十色的画。置身于那房间,让人觉得已经处于某种特殊的异国情调之中。讲台上方是杜马粗壮的身架,其上顶着一颗凹凸不平的头颅,好像一大块放在海底一段长时间漂白了的树根一样。他面色如蜡,使他的脸、刷子般的白短发、四处生长的白山羊胡,呈现一致的调子。这样一颗长满根根须须的头,像奇特的漂流物,却因着漆黑如炭的眼珠的闪动,而一下子变得充满人味。那双眼珠使整个头的白色更加突出。这种黑白对比重现于他所穿的衣服上面,他穿浆烫过的白衬衫,领子往下翻,戴着黑色宽边帽,打一个松松的黑色蝴蝶结,加上黑色的西装。他的课堂演讲没什么了不得的内容,他也从不在课前做任何准备。他自己很清楚,光靠他那富于表情的嘴唇,以及不时浮现的微笑,还有最重要的——他那粗犷的、抑扬有致的声音,就足以迷住听众了。他的声音可也真是魔力十足,调子奇特,不仅带着他老家朗格多克(Languedoc)一带的口音,而且,在这区域性的特别音调以外,还带着一种古老的法语口语的音调,这使他的声音与脸孔配合,在两种不同的意义指标上,共同呈现出一个单一的、粗犷有力的风格,一种典型的16世纪人文主义者风格。16世纪的人文主义者既是医生,又是哲学家,杜马不论在外形上或心灵上都是其后代。

上课的第二个钟点,有时候第三个钟点,都用来展示各种心理病患。这些展示课上,有些手脚异常灵活的表演者,做非常特殊的演出;有些是被关多年的患者,早已习惯于此类展示与表演,知道在这种场合他们该干什么,会制造该有的病征,或者做一定程度的抗拒举动,好让他们的管理者有机会表演驯服技巧。观看的人其实也并非全不知情,不过仍然心甘情愿地欣赏种种动人心弦的表演与展示。如果某个学生得到大师的青睐,大师会让那学生个别访问一个病患。有天早上,我个别访问一个穿羊毛衫的老妇人,她认为自己就像密封在冰块中的一条烂透的沙丁鱼:外表上看起来完好无缺,她说,但只要外表的保护层一融化,她就要支离破碎了。我碰过的任何野蛮的印第安人都不会比那天早上的经验更可怕。

乔治·杜马著《悲伤与喜悦》一书封面

乔治·杜马是科学家,同时也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他的批判性的实证主义并不太高明,不过他善于提出种种综合性的观念,并且让那些综合起来的观念一直受他的实证主义驾驭;他是个极高贵的人,多年以后我看见他的高贵性的明证。地点是在他出生的雷地酿(Ledignan)村,当时他已退休,时间是战后他逝世以前不久。那时他已几乎全盲,但他特地写一封恳切而礼貌的信给我,目的只在重新强调他向在当时的政治风潮中首先被迫害的人表示团结关怀之意。

我一直遗憾没能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他。他年轻的时候,肤色深得像个南美洲的征服者(conquistador),心里充满19世纪的心理学理论所开发出来的种种科学研究的可能性,热情勃勃地要对新世界展开精神层面的征服。他与巴西社会的关系是一见钟情;由于这种神秘的现象,使年前欧洲的两种现象相遇。这两种现象是:法国南部的一个新教家族中所保存的某些要素;以及在赤道的环境里过着步伐缓慢的日子的极端精致化、颓废的资产阶级社会所保存的某些要素。这两种现象不仅相遇,而且一下子就看出彼此的亲近关系,几乎合二为一。乔治·杜马的错误是他从来没了解到,这种巧遇带着深重的古旧而不合时代的性质。整个巴西社会中,受乔治·杜马的魅力所动的就只有那些地主阶级。地主阶级一段短时间的当权使他们误信自己代表真正的巴西。他们逐渐把资本转移到一部分是外资拥有的工业投资上去,同时想经由城市的议会制度来取得某种意识形态的保护。我们的学生充满恨意地称为granfino(上层阶级)的正是这些地主阶级。我们的学生有的是新移民,有的是小地主的后代,这些小地主当时被世界贸易的波动弄得几近破产。最奇怪的是,乔治·杜马一生中最伟大的成就是创办圣保罗大学(IUniversitedeSaoPaulo),这间大学使出身贫寒的学生可以取得提升社会地位所需的资格,然后进入行政系统中工作。结果是,我们的大学计划帮助培养了一群在相当程度上反对我们的秀异阶层,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杜马,法国外交部(QuaidOrsay)也追随他拒绝了解这群秀异分子其实是我们所创造出来的最有价值的事物这件事实,即使这群秀异分子企图推翻那些封建地主,事实仍是如此。那些封建地主使我们得以来到巴西,但是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想借此取得一个文化的表面,同时也是因为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娱乐。

巴西圣保罗大学

在法美晚餐会的那天晚上,不论是我的同事、我自己或是我们的太太,都完全不知道我们在巴西社会的演进过程中所要扮演的非自愿性的角色。我们那时候都忙着互相观察,努力避免在社交场合闹笑话。乔治·杜马警告过,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准备过一种和我们的新老板同样的生活,换句话说,我们也要成为汽车俱乐部的会员,要常光顾跑马场和赌场。那种生活对习惯于每年收人法郎的年轻教师来说是异乎寻常不可思议的。由于肯到国外工作的人太少,我们的薪水都增加两倍,即使如此,那种生活还是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是,”杜马告诉我们,“要注意服装。”然后,他接着告诉我们,有一间店在巴黎中央菜市场(desHalles)附近,叫做“在让娜特的十字架上”(ALaCroixdeJeannette),在那里不用花多少钱就能买到合适的服饰。他说话的语气天真无邪,令人感动。他说以前他年轻的时候,念医学院那段时间即经常能在那里买到很过得去的服饰。

摘自《忧郁的热带》,[法]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著,王志明译,三联书店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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